第二十一章 二

付国文今天在四百多平米的家里已经转了好几圈，摸一把陈列柜上的青花瓶子，扶一下红木椅椅背上的象头雕刻，连墙上那张他一直看不上的山水画，也顺眼了。这栋楼就是他盖的，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卖了这个房子，就意味着，全家人住在一起的愿望也像他的事业一样破产了。

县里的工程总算在李振出事之后转让了出去，可是得到的钱远低于他的预想，因为手术住院，让他错过了最佳的腾挪期，没能留出足够下半辈子用的钱。这样一来，之前打算好的下半辈子，就得重新计划了。他的公司破产是不变的，他承担所有的债务，把财产转移给儿子女儿和假离婚的宋丽娜。他原想，留给儿子的，能让儿子包一些小工程，他从旁指导，还能有相对稳定的收入。他自己留的，能支持老儿子无忧无虑的直到大学毕业。留给女儿的，能做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不管嫁给谁，也不用受累，不用受气。现在看来，留给儿子那份，小工程也包不了了，只能包小区铺路砖，砌花池子，修外墙、护栏这类的小活，没有稳定收入，只能维持生计。留给自己那份，如果省吃俭用，也许老儿子上大学的时候不用为学费愁。最让他担心的是女儿，留给女儿那份，和富人家联姻已经不够了，她以后只能过一般人的日子，可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什么也不会。这是他当爹的责任，本想着能照管闺女一辈子，不曾想，连自己的残生也自顾不暇，现在只能希望有个对女儿好的，让她托付终生。万般无奈，他正式考虑起了王远。

让女儿跟一个修车的农民好，付国文一万个不愿意，即便从付菡那里得到了一些王远的信息，让他对王远的印象有了转变，可他还是无论如何配不上他女儿。王远可能不像他想的那么差，可比他好的有的是。他不吐口，付菡就不会走，俩人还正闹别扭，禁不起拖，可能几天就黄了。可没有了厚嫁妆，既没学历也没能力的女儿能找个什么样的对象真就不好说，王远起码能对女儿好。她前几天见了个县城的朋友，回来之后就闷闷不乐，子女跟父母吵，父母难受，子女老老实实，在眼皮底下不高兴，父母更难受，说一千道一万，日子还是得她自己过。这些是为女儿考虑。还有为自己考虑，那就是宋丽娜明天就回来了，付菡是懂事了很多，可提到宋丽娜还是一脸嫌恶，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可能消停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考虑太多也不见得有用，他给女儿套房子，一笔钱，也算尽到他的责任了。

付国文在女儿房间门口温柔地喊了一声，得到许可后打开了女儿房间的门。

“别动，你坐着，没什么事。”付国文摆手阻止把笔记本电脑从腿上挪开的女儿下床，坐到电脑桌前的椅子里，有点忸怩，摸摸椅子扶手，环视了两圈房间，最后看见了付菡脸上的疑惑，“这个房子卖了，给你和你哥一人换个小点的，你那个，你是想在沈阳买，还是在县城买？”他望着女儿低垂的眼睛，也算有了决定才来问女儿，可问出口了，心里生出了强烈的愿望，希望女儿选沈阳。

“县城。”女儿抬头看他，声音不大，但带着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坚定不移。

付国文的心快跳了几下，他做了个深呼吸，瞅着床脚眨了两下眼睛，突然微笑，“爸不是不让你和他好，爸是不放心，他没文化，比你大那么多，就是个修车的，天天油渍麻哈的，你觉着他哪好啊？”

“跟他在一起有意思。”付菡低着头，手里摩挲着手机，“过去也没愁事，天天想着玩，可就这样，心里还总烦，觉着活着没意思。跟他在一起，从来不用想活着为什么，活着就是活着，再普通的洗衣服做饭，他都能让我笑，他从来没有不耐烦，没有抱怨，不管什么时候，他都那么有劲头儿，让人觉得特别有希望，就特别想过日子，在心里安排着，洗衣服得上午，要不当天就干不了，中午炖排骨，头天晚上就得把冰箱冷冻室里的排骨拿到冷藏室。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开始盼明天了。”

付菡说的眼泛泪花，可付国文一点也没被打动，一辈子打工，摆小摊，日子哪来的希望？但这话不能说，说了也白说，“只要你愿意，你高兴，爸就支持你。你想回去就回去吧，哪天走，我叫人开车送你。”

“我现在就想走。”女儿忽然抬起头，大眼睛咄咄逼人地看着他，是在乞求，是种不能不答应的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