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

付国文在刻意矫正自己摸胸口那道新伤疤的习惯，让自己放松，这是大夫的要求，他也做得不错。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总不至于让自己吓死。可人不服老不行，老了，心就不那么能抗事了，所以他才会被几笔到期还不上的欠款压塌了。鬼门关上转了圈，他想通了，救不了就不救了，不能像过去那么活了，就换个活法，不再是挣大钱的大老板了，也还能做个不愁钱花的退休老头，这也没什么不好。他在身体好的时候觉得什么都重要，钱尤其重要，经历了一回生死，他觉得活着最重要，其实过去也知道活着最重要，只是过去没想过自己会死。

付菡带着午饭回到病房，父女俩相视而笑。女儿贴心，付国文也是最近一个多月才感受到。他手术，住院，付伟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撞，魏芳一共来了两次，宋丽娜在他脱离危险之后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只有付菡在医院照顾他，而且照顾的很好。因为女儿，他在人生中最脆弱的这段时间里，感受到了温暖，而不是凄凉。在他的印象里，女儿就是个宠坏了的小姑娘，要哄着顺着迁就着，可当他从麻醉中醒来见到的女儿，已经是个大人了，脸上时常挂着让人宽心的微笑，能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会为别人考虑，知道了避开那些注定不会愉快的话题。就因为有这样的女儿，身心崩溃的他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这个饭店的菜做的太一般了，西红柿炒鸡蛋都没我炒的好吃。”付菡一脸嫌弃地瞅着碗里的西红柿。

“你会做菜？”付国文笑问。是父亲又疼爱又不相信孩子时的特有笑容。

“嗯，会做好几个呢——别又说我长大懂事啊，一天说好几遍，我都听害怕了。”付菡稍稍仰着脸，目光对人一瞥后随即躲开，还是她过去的任性霸道。

刚笑，还没开腔，就被付菡看出要说什么了，看来他是夸闺女夸得太多了，像雷阵雨似的，提前就能看出来，“哪天露一手呗？”

“行啊，回家就给你做。”

“会做大菜不？”只要是关于女儿的，再无聊的小事，他也感兴趣。

“炖鲤鱼，”女儿炫耀地噘嘴，随即又不好意思摇头，“不行，鱼我光会做，不会杀——做，煎鱼那部分也不会。”她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地笑。

“这一年受了不少累吧？”付国文想起了自己刚结婚的时候付菡她妈每天都干什么。

“没有，他都不让我干活。”付菡不假思索，对他刚才的关心很不屑。

“烧烤摊上端盘子不叫干活儿？”女儿的态度让他别扭。

“我什么也不干不成废物了？”女儿的反驳不是很认真，是让着他，“我之前还觉得自己挺好的，到了他家我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就会花钱。不到俩礼拜，我就把他两个月工资都花了。吃饭，肉都叫我抢着吃了。他身边所有人都说我不好，说我是祸祸他，可他从来没说过我一句，没给过我脸子看，人前人后地维护我，还不让我知道，怕我伤心。你说我长大了，懂事儿了，都是跟他学的，天天看他怎么对他妈，怎么对我。他每天下班到家了，还得再跑下去接他妈，我们出摊，他都给我拿件衣服，半夜冷的时候给我穿。”浅笑从女儿的脸上抹去，“春天他妈车祸住院，他连着好多天不回家，对我爱理不理的，我当时都恨他了，觉得他根本不在乎我，以为他和别人好了，等轮到自己了才知道，不是在不在乎谁，不是谁更重要，你在重症监护室里那几天，我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顾不上，就盼着你能快点好。我开始还觉得他傻，什么时候都先想着家人，其实还是这样好，光想自己，活着挺没意思的。”

付国文听女儿说出了这样的道理，吓了一跳。如果是从老朋友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会点头赞叹，可该对女儿做怎样的反应？

“你俩现在怎么样了？”付国文第一次，表示出了关心。

“不知道。”付菡眉头上的苦涩说明她是知道装不知道。

“出什么事了？”付国文就是好奇，并不担心，就是他俩黄了，他也只能是松一口气。

付菡用筷子把碗里的一块西红柿上面的皮扒了下来，搭到碗边，在酝酿要说的话。她刚要开口，付伟像得了什么喜信儿似的撞进了病房，看见他们就嚷了一声。付国文连忙摆手，示意他小声点。

“李振出事儿了，”付伟使劲压抑着兴奋声调，“昨天晚上在KTV把一个服务生捅死了。”

“抓住了？”付国文高兴不起来，先想到的是这个亡命徒在哪。

“当时就抓住了。他吸毒过量，产生幻觉了。跟着他的那伙人也都给逮了，他杀人，还贩毒，估计出不来了。”付伟满怀希望。

李振跟他们父子俩喊打喊杀不是一回两回了，也是因为他在中间挡着，县里的那个工程转让才迟迟办不成。有没有李振，他家都困难，但是少了个李振，起码不用为安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