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鸿门宴（下）

一片沉默，刚刚还在推杯换盏的房间中出现了死寂，两人在惊愕中沉默，一人在等待回音中沉默。

李嘉栋那张小白脸挂着的笑容依然带着从容，甚至依然在晃荡着手中的酒杯。看他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估计他已经在心里笃定我定会欣然接受。

给个没读过高中的混混开出一辈子花不完的价码，再留下给让这个混混在脑中好好思考未来的时间，这位李家公子果然和他爹是一家人，心理博弈玩的不要太熟练。

我是见过这套路的人，拒绝是这空头支票是肯定的，问题在于我该如何拒绝，才能让这位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的李家公子哥满意。

房间里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咯咯”声，像似来自于钝器相互**的尖锐刺耳，我和李嘉栋下意识把注意力转向那个噪声的来源，正被气得咬牙切齿的常泰身上。

本应是算半个东道主的常泰早就听得恼怒，只是碍于我还在中间的**上才没有贸然发作，直到李嘉栋最后开出条件时，我这位急性子的发小才忍无可忍。见我们都看向他，常泰干脆把话挑明了，他拿手指叩在餐桌上，一字一句地对李嘉栋愤愤道：“李家，未免心太大了吧？！”

李嘉栋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二十岁的年纪虽然学会了父辈的沉稳自信，但是也没有完全把握格局的能力。他**着嘴唇嗫嚅地试图反驳常泰的话语:“常大哥。。我也是为了集团。。”

“放屁！”常泰劈头盖脸地驳斥道:“这么大宗的资产动用，无论好歹是不是也要先经过董事会上讨论一下，就算是开发商是你们李家，地权还有大半是在我和其他股东手上！真要是送栋楼给我兄弟我也没二话，可是好话你们来说，却把恶人留给我做，李嘉栋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李嘉栋憋红了脸，看来是因为我这位主角还没离场，他不好跟常泰发作。我则干咳两声，开始借着常泰的话打起了圆场：“我这发小从小脾气就这么暴躁，平日里也是遇事便怒，李总您也不要往心里去。可我这兄弟也有一种好，就是他脾气直归直，待人也真诚，愿意喊声兄弟便为人两肋插刀，不跟人掺虚。”

“不跟人掺虚。。。。”我话中的意味让常泰听得受用，脸上的怒气缓和，也就不再直白地向李嘉栋瞪眼。李嘉栋则还是勉励保持笑意：“常大哥是没坏心眼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和父亲也是真想将这栋楼送给欧大哥您，绝对没有半点水在里面。更何况这常总手上有一半的土地本就属于您，是欧洋大哥您高义，才又送给常大哥。”

我对还在喋喋不休给我许诺的李嘉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问常泰这桌上有没有荆江大曲。这一瓶二三十块的廉价工业酒根本不会出现在这样的饭桌上，甚至根本不会出这样的酒店中，但常泰却像恍然大悟似的从桌上的角落中翻出了个黑色的讲话器，对着接线的侍者嘱咐了两句。

不多时，包厢大门再次打开，身着工作装的侍者递送上桌三个可乐杯和几瓶荆江大曲。酒瓶打开酒液倒入玻璃杯中，我深深吸了口气：果然还是熟悉的气味。

“这酒不值钱。”常泰指着酒杯朝着正懵圈地李嘉栋解释道，想来这位富家公子哥也是不擅长应付这般辛口辣舌只供醉意的普通工业酒。常泰继续解释道：“但是我和石头还有他欧洋以前在街边撸串宵夜，喉咙里灌的可就是这荆江大曲！酒虽然便宜，可情谊无价。你说是吧，洋子？”

我没理他，只管倒酒。

李嘉栋看向了被当做酒杯的可乐杯，心中暗中估计了下装量，艰难地咽了口唾液。这拳头粗半个小臂长的酒杯，真要灌进肚子里，起码有一斤往上走。一般人喝不到半杯就要醉过去，李嘉栋这么精明的人当然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窘迫，他露出了个尴尬的笑容：“欧洋大哥，我这胃。。。实在是不太好。”

我给三个酒杯倒满了将近杯沿的白酒，拿起其中一杯敬向了李嘉栋：“李总您不用强求，这荆江大曲算我和常泰哥两自己喝的，但这杯酒，算我敬你。”

敬酒词倒是早就想好，大意与我给常泰的承诺类似：“我做为个知道太多内幕的定时炸弹有自知之明，你们随便个三瓜两枣把我打发到哪个鸟不拉屎的角落去就行了。反正只要日子过得舒服，我在哪混吃等死都一样。”

说完，我仰脖干了杯中白酒，一斤多的白酒被我一口干掉。

这种答复足够让常泰接受，但对于明显还不够让他李嘉栋表示差强人意，他把话挑明了：“欧洋大哥，不是我不相信您，家父来之前想要我尽下地主之谊，准备了套房子让您去住，你看如果看得上眼的话就先住下，免得有些麻烦不容易找上你？”

我听着冷笑：“呵？李家准备好房子让我住，这不等于干脆说让我再被他们家软禁起来算了，不然他们就要冲我使些能让我永远闭嘴的方法。”

我继续灌酒：“第二杯酒，我敬常泰。人常说交情是交的心，我欧洋认你这个兄弟！”我跟常泰碰过酒杯，仰脖干了。

“欧洋大哥真不要再考虑下？”冷眼旁观地李嘉栋的话中透着寒气。

“放屁，我看谁敢找我兄弟的麻烦。”常泰抓过空酒杯直接摔在了地板上，轰然之下酒杯啪地摔了个粉碎，他指着李嘉栋的鼻子嘶吼起来：“哪些不开眼的东西要是想找洋子的麻烦，我常泰活剐了他。”

常泰怒急便放狠话，放完狠话倒真像门开了火的大炮，只能干瞪眼等着冷却的份，他喘着粗气瞪着李嘉栋，却没再有动静。

也许，常泰在试着用眼神吓死对手。

李嘉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点亲手点着的火药桶，对于火气上头的愣头青显然没必要转移多少注意力，他对话目标依然是我：“我也没那意思，只不过也是小心为上，毕竟集团的土地占了开发区那么多的地，多少眼红的外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冲进来分一杯羹，万一。。。”

我把手中的空酒杯倒扣在桌子上缓缓起身，一半是酒精上头，另一半是嫌恶。手按在酒杯底座，我借着醉意翻着眼皮，可能我在迷糊时是想翻个白眼表示蔑视。不过事后据常泰说，我当时更像睡眼惺忪地找位置睡觉。

然后见证奇迹。

指力没有握力大，更没有握力容易发力，但那天傍晚的酒桌上，徘徊于半醉半醒中的我，真的靠着右手五指发力捏碎了手中的可乐杯。然后我就静静地盯着李嘉栋，一直把他盯着到心里发憷为止。

酒杯就在我手边，这位公子哥不怎么健壮的身子骨，也就在我的手边，跟这么危险的醉汉彪劲惹麻烦，李嘉栋可还没被烧坏脑袋，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被吓得坐下了，再也没当面开口威胁过我。

那个被我捏碎的可乐杯，事后我收了起来，现在还摆在我书桌后面的展柜里，杯壁足有食指一半厚，见到的人都说我要没个百十斤的指力是根本攥不动。可我事后再试，用尽各种办法使尽了力气，也再没让杯壁有过动静，只能说要么这杯子被正好偷光减料被我撞到，要么只能说酒劲给力。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最后一杯酒还没喝，这酒席的主就找借口跑路，余下我和常泰只好对着头顶的月亮敬酒。

晚秋明月还带着十五将近的皎洁，今天夜空又恰好是无云的晴天，头顶之上活像枚无瞳的眼睛，在黯然中注视着地面芸芸众生。

“石头。。。啊不，徐岩。这酒当时是咱哥叁一起喝的，现在少了个人喝起来也不痛快，可天人永隔，我两也不可能立刻去阎王殿那报道。这杯酒既算敬天，也算敬你，干！”第三杯酒，我又是仰脖干了。

三斤酒下肚，又没有外人，我和常泰两个醉汉也就敞开了聊起来。

“真不是个东西，明知道账面钱紧，还要来搞这种空头纸票。不过他话说倒也没错，先挺过眼下这阵，之后你想要什么我帮你争取。”常泰倒是先骂起李嘉栋来了。

拉倒吧，今天这顿饭我看出来了，常泰这点道行就算再活两辈子也不是李嘉栋的对手。

“好歹我也捞到顿酒啊，虽然饭我一口没吃，菜也不怎么样。”我倒是挺心大。

“我说洋子，你可太小看这菜了，你知道这这顿饭多少钱吗？”他不等我回答，对我比划了个手势：“牛肉是散养耗牛肉，鲍鱼是两头鲍，包括猴脑，鸡，鱼都是有来历的稀奇玩意，算上酒，七位数。”

卧槽，常泰的话把我吓了个机灵，身为身上揣着两百块钱就敢说请客的主，我立刻对着桌子上的大半残羹便扑了上去，管它是牛肉松茸就直接端着盘子往嘴里倒。。

“喂？洋子你干嘛?”

“舔盘子，别给白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