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勇4

随着大角怪的声音在海面上荡开，鲸群嘈杂着聚了过来。三道疤率先游到比赛的海域潜入海底，我和石头以及大角怪陆续跟进，鲸群们尾随而至见证这场挑战赛。

随着下潜深度不断增加，海底逐渐变得幽暗。一股股海底暗流滑过我的身体，不由得寒意顿生。

海底出现一道深渊。潜入其中，景象愈发黑暗且诡异。开启回声系统，回声自四面八方不断回弹，宛如置身于一个无数精灵在学舌的幽灵世界。继续下潜，海底居然变得明亮了起来。黑暗的海底竟然出现一大块雪白的冰山，冰山附着在岩壁上，其上赫然可见两个透着寒气的黑洞。一道湍急的水流携带着白色的泡沫魔幻般从一个洞口进入另一个洞口。

石头浑身颤抖着说：“天呐！多多，我的好兄弟，有的时候认输并不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儿。舍得、舍得，放弃了至少我们还有性命。”

我的大脑转得飞快，审视着眼前复杂陌生的局势，心中则庆幸有大角怪在场主持公道，否则极易陷入预设的迷局。此时，我需要做的是尽量减少消耗以应对后面的比赛。

“现在我强调一下比赛规则：比赛双方要将身体完全置入进水洞口，深入程度不限，以最终坚持时间久者为胜。”

我和三道疤闻言径直游向进水洞口。当身躯完全置入洞口的瞬间，猛然变得强劲的水流险些将我拖进洞里。携带着刺骨寒气的水流，迅速将我从温暖的夏季带回极寒的深冬。由心底升起的寒意刺激得我浑身抖动了起来。

“你可以选择退出。输给我并不是什么不体面的事情。事实上，能够接受我的挑战，对于你这样的新秀已经是很光荣的了。”

我没有回应三道疤的攻心，调整身姿尽量保持稳定，倾尽全力去适应冰冷的海底环境。

或许是麻木了、或许是我的身躯以为寒季提前到来，开始释放储存的热量，进而慢慢适应了冰洞的温度。三道疤见我没有理睬他，竟然缓缓向山洞的内部游进了几个身位。回声系统显示，山洞的内部诡异莫测，似乎洞套洞、洞连洞，这让我心生几分恐慌，不敢贸然跟进。

“怎么了？怕了吗？胆小鬼！”

三道疤的声音是如此之从容，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再一次开启回声系统探究山洞的地形，发现三道疤置身之处相对开阔、有着巨大的空间。此时我才明白，他身处一个水流相对缓慢、可以略微避开暗流的位置。如此这般，海水从皮肤带走的热量会少一些。我没有吭声，而是小心地游了过去。此时的水流虽然方向变幻莫测，却不及洞口强劲，寒意顿时减轻了许多。

“你很勇敢，不知道是否有兴趣再跟进一些。”

“我们比的是时间，不是进洞的深浅。”我说。

“呵呵，你确实很聪明、确实是个好对手。”

三道疤说完这句话，开始屏息静气，不再言语。时间在一点点流逝，逐渐的，我的身体开始有了憋闷的感觉。我知道，比赛到了最难熬的时段。而三道疤也明显有点难以支撑，身体开始局促不安地扭动了起来。

空气！空气！此时我只想快速摆动尾鳍腾出海面，大大地来一口新鲜的空气、再来一大口新鲜的空气！反观三道疤此时非但没有游出山洞的意图，竟然又向洞内游进了几个身位。这叫我感觉无比惊奇。我不能想象谁会有如此之长的气，可以将我这么轻松地打败。但很快，我觉察到了异常，三道疤并不是主动游进山洞的。从他那痉挛般摆动的尾鳍看，他已经处于力竭的状态。猛地，三道疤抖动的尾鳍被暗流拖动以至摇摆了起来。他那硕大的身躯在暗流面前显得如此之孱弱无力，终于轻飘飘如浮冰般被海流拽向山洞的深处。我的心中一惊，暗喝一声不好，随之摆动尾鳍追了过去。但海流的力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的身躯不时被洋流赋予的惯性拖拽着撞向黑乎乎的洞壁。但我已然顾不上这许多，忘记了憋闷的煎熬，只顾一路向三道疤追去。直至一处开阔的转角，洋流骤缓，我快速摆动尾鳍追上三道疤，张嘴咬住他的尾鳍，奋力向洞外拖拽。

“放开我，小家伙！”

“不，我不能撇下你不管。”

“你以为你有足够的气可以将我带出洞口吗？”

“我不知道，但我要尝试。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比赛，我不想有谁为此而丧命！”

“好吧，我承认你赢了。松开嘴，好好说话。”

“不！”

“再不松开嘴你我都要死在这里。松开嘴，跟我来！”

三道疤的语速急切，显然也是到了憋气极限。但我执意不肯张嘴，三道疤猛地一扭身子，我含混的话语刚要从牙缝里冒出来，三道疤已经甩开我快速向前游去。此时的他全然不见方才气息奄奄的样子。

“还等什么，快跟我来！”

愣怔少顷，胸闷的感觉重新压迫着我的身躯。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回到洞外了，只好随三道疤向前游去。开启回声系统小心避让着洞壁，回声却在逐渐地减弱。这叫我很是疑惑：难道这个山洞有另一个出口？

突然间眼前一亮，我感受到水压在减小、水流在降速，而阳光却透过海面射进我的眼睛！

海面！我又看到了海面！天呐！我的心在狂喜、欢呼，阳光指引着我向海面冲去。我重新看到了光明、听到了涛声、闻到了空气的味道、感受到了生命的喜悦！

“轰~”

天呐！有什么比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更美好的了！跃出海面的瞬间，我急不可耐地来了个深呼吸。清凉的空气登时将我的胸膛溢满。我的身躯犹如旭日初升般重新蓄满了力量。

随着一个漂亮的旋转再次落回大海的怀抱。海水轻轻将我托住，扬起的海浪砸在海面上像是大海的欢笑，笑迎他的儿子在死亡的边界游走一番后脱险。

“太漂亮了！冰蓝先生，你的腾跃是我最欣赏的！”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三道疤。没有你，我不会找到这个出口。”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你是第一个与我竞赛时胆敢跟进的家伙。他们多数的时候选择退缩和自保。”

“但如果你没有喊我跟进，我可能最终会原路返回并窒息而死。”

“这就是自然的选择。”

“呵呵，自然的选择，不错。”我说，“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山洞的出口吗？”

此时我才有心思环视这片奇妙的海湾。它的周围被险峻的高山包围着，山脚下厚厚的坚冰紧贴着礁石，海面漂移着巨大的漩涡，浮冰在洋流的携带下贴着海岸不停地旋转。想来这是一处近乎封闭的海湾，但这一进一出两个洞口使得海流不断循环，从而形成了奇特的海底洞穴洋流。

“自然的选择。”

“呵呵，是自然的选择。”我笑道，“三道疤先生，现在，我们重新来一场比赛好不好？”

“你已经赢了，还需要再比？”

“为什么不？”我说，“我们的竞赛还没有结果，不如来一场加赛？你和我之间的竞赛？”

“说说你的比赛规则。”

“比比看谁先游出洞穴。”

“你是说原路返回还是从出水洞口游出去？”

“出水洞口也能出去？”

“当然了。否则哪来的平衡。”

“如果是后者，洞穴的秘密将不复存在。这是个你我都永远不会说出去的秘密。所以，我们需要原路返回。”

“要知道逆流而进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来吧！先来个深呼吸。”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我说：“预备…开始！”

三道疤早已做好了准备，几乎和我同时潜入海底。在黑暗的山洞里，我只能凭借回声定位来判断山洞的结构，同时根据洋流的方向来判定山洞的出口。但这却存在诸多的不确定性。洞内的情况要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且并非仅有一条水路，不时出现的岔路叫我一时难以判断该向哪里游去，只能如影相随跟在三道疤左右。突然，一道劲猛的水流灌进山洞，我和三道疤奋力摆动尾鳍以保持身体平衡。待这道水流过去，却不见了三道疤的踪影，同时失去了跟踪目标。时缓时急的洋流迫使我不断调节尾鳍摆动的节奏和力度，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但还是不时被洋流狠狠地推向洞穴的内壁。尖锐的石头划过我的皮肤，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痛。

逆流而上、逆流而上，我所能够做的只有跟着感觉走。猛然间，水势变缓，回声显示这是一片空荡荡的开阔地带。我能记起这正是进洞时撵上三道疤的转角处。这说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于是加速向洞口游去。回声中三道疤的身形出现在正前方，我加快游速赶上。三道疤显然接收到了我的回声信号，也加快了速度向洞口游去，但随之打来的一股有力的洋流使得三道疤失去了平衡，被洋流推了回来。洋流打到我身上时已经舒缓了许多，趁着水势减弱我摆动尾鳍追上了三道疤。三道疤显然不甘落后，一个侧推意图将我挤开，但我旋转间避开他的攻击，从他的身旁滑了过去。又一股洋流涌了进来，我将身体尽量镶进洞壁的凹陷处躲过这一波洋流，在下一波洋流涌进来的间隙倾尽全力向前游去。我的筋肉在绷紧，血液挤压着血管，几乎将我的身体炸开了。但此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向前！向前！

突然，回声减弱，我看到了光亮。回声显示有大群的虎鲸在洞口徘徊，同时我感觉到又一波水流将要挤进来。我的身体瞬间激浪般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径直向汹涌的洋流迎头撞去。呐喊声中，回声骤然由紧迫到开阔，然后，身体瞬间松弛了下来。

我慢慢旋转着身体，轻轻舒出一口气，身后拖曳着一大串气泡缓缓向海面浮去。

鲸群围着我发出嘈杂的啸声，有欢呼、有尖叫，但更多的是惊讶。

随后，鲸群向下游去。我知道，一定是三道疤游出洞口了。但我却顾不上这些，只是任由身体向光明游去。快接近海面时，我才快速摆动了几下尾鳍，身体半腾空的瞬间换了口气，而后自由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