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背井离乡

丰舒彩被关押四天了，今天终于是见到了母亲和二哥。

高氏知道三伢子受苦了，但过多儿女情长的话现在也不是时候说，如果能救回三伢子，以后多得是机会。

高氏说明了来意，让丰舒彩明天在批斗大会上，一定要主动认错。一旁的二哥丰舒焕也是帮着讲了一大堆大道理。

要违心地认错，丰舒彩真是难以做到！

面对母亲和二哥的期盼，他一时竟不知如何表态。

答应他们吧，他真是不甘心。

他是一个上过战场的人，他是射杀过不少日本鬼子的中国军人，他是一个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的热血汉子……

回绝母亲吧！他忍心吗？他能忍心看着年迈的母亲还整日为自己的事四处奔波吗？

丰舒彩还在犹豫。

丰舒焕告诉他，他们准备一会儿还要去王家赔礼道歉。

为了救他，母亲不得不答应农协会明天跟着一起被批斗；为了救他，年迈失明的母亲还得忍受着屈辱去王家赔礼道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丰舒彩自然是懂得的。母亲做了这么多，无非是盼着自己平安回去。如果非得去较这个劲儿，让母亲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这不是一个为人子该做的。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丰舒彩终于是点了点头，答应母亲明天的批斗大会上他绝对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母亲说这些还不够，当他们要求你认错的时候，你一定要大声承认自己的错误……

丰舒彩冲母亲和二哥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吧。

母亲和二哥走后，丰舒彩瘫坐在地上，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想起了当初那首令他热血沸腾的《松花江上》……

他想起了射杀两名日军狙击手，战后被团长嘉奖并提拔为副班长的美妙时刻……

他想起了受伤那个夜晚，一个人在冬日的冷夜与无数战友尸体相伴的场景……

他想起了退役时，罗团长在岳阳码头送他上船的情景……

他还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退伍，现在会怎么样？

会在内战的战场上牺牲？还是会被俘虏？抑或是命大，跟着败走台湾？

如果他在战场上牺牲了，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这些烦心事了？

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

这是丰舒彩长这么大以来，第二次思考死亡的问题。第一次是在那个受伤的夜晚。

那一个夜晚，他也认为自己捱不到天明了。在生命中最无助的时刻，他发出了阵阵嚎叫。那一阵阵嚎叫，不仅宣泄了内心的情绪，也为来打扫战场的兄弟指明了救援方向……

对于他来说，嚎叫似乎是一副减缓内心痛楚的良药！

“嗷——嗷——嗷——”

跟七年前的那个冬夜一样，丰舒彩再次发出了嚎叫。

可这一次，他的嚎叫没有引来救援他的人，引来的是两个看守他的民兵的训斥。

这两个民兵警告他，深更半夜的不要瞎叫唤，否则就要收拾他了。

这一阵嚎叫给丰舒彩带来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宣泄了一下内心的情绪，让他的心里不再那么堵得慌……

因为有下派干部和农协会会长陪同，高氏的上门赔礼道歉还算顺利。就算是“王二癞子”，在下派干部和会长面前也是不敢造次的，毕竟他还惦记着那个行政小组长的位置呢！

高氏明确表示，以前的聘礼也不要了。“王二癞子”当然是欢喜得很，当即表示，这一篇就算翻过去了。

以“王二癞子”的为人，这一篇是不是真的翻过去了，那还难说。不过在下派干部和农协会会长面前，“王二癞子”还是要图表现的。

第二天一早，批斗大会正式举行。对于农协会和两名下派干部来说，批斗大会算是取得了圆满成功。

**分子丰舒彩诚恳地接受了批评，还主动表示要接受社会主义的改造。地主婆子高氏当然就更加配合工作了。

批斗大会结束后，民兵还押着这二人在村内**……

一直折腾到晚上，总算是将高氏和丰舒彩放回家了。

第二天，丰家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主要议题就是丰舒彩以后该何去何从的问题。

因为随着土改工作的推进，实行了严格的户籍制度。丰舒彩现在就是想到城里去做工都不可能了。

但是就这么待在村里，以“王二癞子”的尿性，难保他不会再次报复。

如果要躲避“王二癞子”的报复，唯一可行的路就是参加村里的修路队。

建国之初，百废待兴，全国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大建设。农村每个村里都要派人组建修路队，到处修公路、修铁路、修机场什么的。

到了修路队，长年就不能回家。有家有口的人，一般都不愿意去。毕竟谁也不愿意过长期两地分居的生活。

如果丰舒彩去修路队，也就意味着他这辈子想要再讨个老婆几乎不可能了。

当时他已经是二十八岁的年纪了，出去修几年路，就三、四十岁了，基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另外，高氏还担心丰舒彩受过伤，这修路可是个辛苦活儿，他去了干不干得了。

可是如果不出去，以他的国民党士兵身份，随时会被抓出来批斗……

两权相害取其轻，丰舒彩最终同意了参加修路队这个提议。

高氏虽然有些不舍，但她也不想将来某一天，真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当晚，高氏与丰舒焕、丰舒彩兄弟去了农协会会长的家。丰舒彩明确表示愿意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到最艰苦的修路队去。

当时因为修路队的人长年不能回家，村里愿意去的人很少。会长正愁着没办法完成上面下达的任务，这下丰舒彩竟然主动要求出去修路，那是再好不过了。

1951年春节过后，丰舒彩随着村里的修路队外出，去参与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新中国建设了。

本来，丰家人最初是盘算着丰舒彩出去个三年五载的，把这股政治风躲过也就罢了。谁知，形势的发展更加不令丰家乐观。

随着1957年大办人民公社、反“右”等运动的开展，丰舒彩就更加离不开修路队了。

也只有在那个“两眼一睁，干到熄灯”且长年背井离乡的建设队伍里，丰舒彩才躲过了一轮又一轮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