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婚礼

建业城中，群臣献礼，孙尚香一袭红衣，凤冠霞帔，**动人。

刘玄德呆了，想不到人已过中年，竟还会有此门亲事。

眼前这姑娘，明眸善目，若是嫁与他人的话，必能寻得一户好人家。何况，她还是江东吴侯的妹妹。

可惜她不能拒绝。

刘玄德也不能。

天下太平，需要这一桩婚姻。

大喜之日，这姑娘的面容决绝，冷漠，眼角有着亘古而绵长的悲情。

她大概是不愿意的吧，或许，她也有着某位心上人。

那位心上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否，也是一位同她一般年轻的少年？

江东群臣祝贺，这夫妻二人在一片赞许声中相顾行礼。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刘玄德的孙夫人，如果要过一生的话，还请多多指教。

洞房花烛夜，如此美人，灯影憧憧，低眉蹙目，刘备竟有些不忍。

“你若是不愿意的话，备，不会强求。”

孙尚香不语，如死一般的沉寂。

“备，曾经也年少，斩黄巾起家，中原纷争数十年，屡战屡败，四十八岁，才有如今荆州一隅之地，还是借的周瑜之兵。当初跟随备的兄弟们，也尽已老了。多少次，有过卸甲归田的想法，可是备，不能放弃。”

刘玄德自说自话，多年苦楚，也想寻一个吐露的人儿，如今面对这陌生的姑娘，多年麻木又疲惫的面具揭开了，倒是坦诚了起来。

“汉室倾颓，诸侯群起，攻城略地，天子，亦成他人笼中鸟。备，屡战屡败，已经忘记了胜利的滋味了。多少次，备想做个末路英雄，一死以报天下，可是备做不到。在这乱世，死亡远比活着容易，战争残酷，人心更可怖，人间纷乱，在于人心丧乱，欲治天下，需得先治天下人心，备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止步。”

所谓仁义，不过是临敌制胜，不使将士枉死，保境安民，不使百姓离散孤苦。

刘玄德一念至此，流出了泪水。

人到了一定年纪，所做之事往往就由不得自己，你所承担的责任，对于身边的每个人或许都很重要。

对于刘玄德来说，他的肩上，是荆州军十数万人的生死，是那句匡扶汉室的梦想，是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民的一条出路，是无数次起兵失败后的不甘，是隆中三顾时拜访年轻人的谦卑，是长沙老将心中重新燃起的火焰，是那年桃园桃花正胜时兄弟共举的美酒，而现在，还包括她。

她是孙尚香，刘玄德的孙夫人，江东的郡主，吴侯的妹妹，孙刘联盟的纽带。

“将军，你怕死吗？”

“怕死，但不能死。”

“既与将军结伴，我此生无所求，只求能一世圆满。”

“你我，都身处在这乱世之中，不敢奢求圆满。”

“不可以吗？”

“不可以。”

人到中年两不堪，生不容易死不甘，此时的刘备，流露出的是比孙尚香还要决绝的情绪。

求而不得才是最痛苦的，对于孙尚香是如此，对于刘备，亦是如此，他们在往后的婚姻中，用这种情绪互相雕刻，互相磨合，互相得万劫不复。

孙尚香的婚礼，江东群臣尽来，独少了陆伯言和周公瑾。

陆伯言早早便带兵西去，欲取西川，有周公瑾在江东，无人敢来犯。

可是他没有想到，周公瑾用阿香的一生所换来的时间，却再没有作用了。

周公瑾的寿数到了，奄奄一息。

荆州之战埋下的病根，拖了不足一年，陆伯言带兵未多久，他便倒了，江东军政，一并摇摇欲坠。

床上躺着的周公瑾，气息均匀却微弱，小乔扶塌，满面愁容。

“夫人，这么多年，瑜未能多尽夫君之责，委屈你了。”

“周郎，不要说了。快好些养病。”

“凤雏先生曾有言，吾不过一二年寿命，想来是应了。”

“周郎不必信江湖术士的胡话，周郎，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夫人，瑜之所忧，除江东外，唯有你，瑜，若有变故，夫人你可去寻国太，国太必有安排。”

“小乔……只守在周郎身旁，哪也不去。周郎，你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傻瓜。”

周公瑾的眼皮越来越沉，直到安然睡去。那时的他仿佛看到，孙伯符持枪独立，手抱头盔，对着他笑。

伯符，非瑜背诺，然天不假年，我为你孙氏赴汤蹈火十几年啊。

我周公瑾此生大大小小数十战，未尝败绩，唯独你故去之时，心中山崩地裂，再无人能陪我饮酒策马，驰骋天下。

伯符，年轻时你曾问过我，未来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我，可以做个游侠，快意恩仇，浪迹天涯。

亦可以做一方治守，为你戍边守土。

若为先锋将领，亦未尝不可，你兵锋所指，我必为你第一个拿下。

可是，我最希望的，还是做个谋士，因为这样你我就能一直弈棋饮茶，论道天下，你在的话，就让我，做你身边的周瑜吧。

你去了，周瑜还是周瑜，可是再没有弈棋的孙策。

伯符，你故去之时，曾劝我一定要带领江东，成德披万民之功业。

德披万民之功业，我不知道，那一天，我对天下失去渴望，没有你的天下，得之又有何用？

我曾在你的屋檐下运筹帷幄，你用盔甲为我遮风避雨，而现在，我要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一个人，也要活出一个人的快乐啊，公瑾，你一定要，幸福。”

伯符，曾经的我亦身处阳光之下，后来随你进入深渊，可这深渊之下，我再也看不清你，如今，我便来找你了，你一个人，是不是等我等的急了？

瑜，是看不到这乱世终结的那一天了，陆伯言，我用你，就是要你一定守卫好江东。

活着的时候无力去改变，死去，应该是个解脱吧，都道周郎妙计安天下，这天下，就交给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