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倔老头丙德老汉

关于后来发生在这个赌棍身上的故事，就没人知道了。丙德老汉想，也许最后一把他真的将局面扭转过来了。这个赌棍赢了钱大喜过望，心中还有些牵挂老婆孩子，于是就带着银元准备去赎回他们。但想不到灾荒年月饿殍满地，粮食异常珍贵，人人自保尚且困难，哪有多余的粮食接济别人，因此想靠乞讨生活变得异常困难。他一心想着老婆孩子，身上藏有这么多银元却没舍得拿出来花，最终饿死在鲁湾村村磨坊的门前。

丙德老汉得到了这笔横财，确实狂喜了一阵子。但后来，他就稀里糊涂地得了一场大病，差点丧了命。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几个月后老汉才慢慢地康复过来。在生病期间，他进行了自我反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场病肯是由那笔不义之财引起的，他见死不救不说，还贪恋死者的钱财，人在做天在看，这是上天在惩罚他。

病好以后，那些银元就成了堵在丙德老汉心头的一道结节，最终他战胜了贪欲，下决心一定要物归原主。那位赌徒已死，但他的后人一定还在，于是，老汉有事没事就四处打听这个赌徒的后人。可一二十年过去了，却一点音信也没有。

就在一年前，丙德老爹到城里去办事，碰巧遇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远房亲戚。两人就天南地北的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就谈到了当年在面磨坊门前饿死的那个赌徒。

这位远房亲戚说：“真是太巧了！俺曾听隔壁人家的媳妇提过，说她娘家村上有个人的母亲，就是他赌徒的父亲赢回来的！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俺回去就帮你问问！”

丙德老汉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不料隔了几天，那个远房亲戚却托人捎了信过来。信中说，他已经找到了那个赌徒的后人，另外他的婆娘现在还活着！

丙德老爹兴奋地一夜没有睡好觉，第二天天刚亮他就从家出发了，专程出了一趟远门，去拜见那个赌徒的婆娘。老太太身体很健康，现和儿子住在一起，老伴也就是买她的那个光棍赌徒已经死了很多年。他们对丙德老爹很热情，三人闲聊了一阵关于先任丈夫的一些事情。

当老太太的儿子起身离开时，丙德老汉压低了声音对老太太说：“老姐姐，此行俺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还银圆来了！”

老太太以为自己听错了，丙德老汉又重说了一遍，她这才惊讶地张大了她那缺了一颗门牙的嘴。于是，丙德老汉便把故事的起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说完以后他还郑重地装有银元的包裹交到老太太的手中。

老太太感激地落下泪来，连声道：“大兄弟，你是个好人啊！”

丙德老汉却显得有些愧疚，道：“也是俺不好，那时俺若出手相救，你家孩子他爹也不会被冻死！”

老太太叹息道：“那都是命啊，人咋能改变命运的安排？自从他要卖俺时，俺就对他死心了！他赢了钱来赎俺娘俩，俺也不会跟他走，俺现在的男人虽然年龄要大很多，却知道体贴人，比他好上很多！”

丙德老爹将要离开的时候，他一再嘱咐老太太，要将银元分一半给大女儿，因为大女儿是那个赌徒的后人，她理所当然要得到这笔财产至少一半。另一半是属于老太太的，她有权进行支配，随便她如何去分给几个儿子。

丙德老爹回家后，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情。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儿媳妇最终还是知道了。她避开了李子俊，经常对老汉骂骂咧咧起来。

有一天晚饭时，李子俊没有在家。丙德老爹洗过手后就坐到了饭桌前，他一手拿起筷子，一手去端碗，准备吃饭。儿媳妇阴着脸突然伸过手，她一把将老汉的碗夺了过去，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并骂道：“把这些饭拿去喂狗，狗还会向施舍的人摇尾巴呢！给你这个老东西吃有啥用，就知道胳膊肘朝外拐，啥好事都想不到自家的儿女！”

老汉板着铁青的脸，扔下筷子就闷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平时儿媳妇背着他指桑骂槐，他可以装聋作哑对付过去。而今却公开向他叫起板来，现在他已无地可躲，只能任由她用肮脏的话语来羞辱自己了。

老汉一辈子爱面子说一不二，做事也很威严，深受周围人们的尊重。从来没有人向他骂出这类难听的话，老汉顿感自己的颜面扫地，心里怎么也想不开，不禁黯然神伤地叹气起来。

第二天早上，不见丙德老汉的身影，儿子李子俊打开屋门时，发现老汉舌头伸得很长，眼球外凸，他已经死了，他是用自己的布裤带吊死的。奇怪的是他的裤带不是系在梁上，而是系在床桄上，他的头伸在自己打的扣结里，下身拖坠到地上。在他的头伸进扣结里寻死之后，他如果后悔，完全可以站起来自救，而他却没有，好一个刚烈的老头！

李子俊扑到父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待情绪有所平复之后，他便站起来要找自己的媳妇算账。不料，他的媳妇却披头散发满脸惶恐地走了过来，见到子俊后就扇起自己的耳光，直打得嘴角流出了血。媳妇哭泣道：“你打俺骂俺吧！是俺糊涂啊，是俺不不孝啊！是俺气死了公爹！”

望着媳妇痛不欲生的模样，李子俊心中的火气顿时消去了一大半。李子俊非常了解自己的老父亲性格，他的脾气特别冲，也过于爱惜自己的颜面。媳妇固然有错，可只是骂了几句，老父亲想不开一心去寻死，这谁也拦不住。况且现在死者已无法复生，若现在还去指责媳妇，再弄出咋三长两短来，那李家的目前境况更是雪上加霜了。

媳妇还在打自己的脸，李子俊抓住她的手止住了她，道：“你咋这样作贱自己呢？你对俺这样好，咋就不能对爹爹好一点呢？俺是怨你，可爹爹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骂你又有啥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