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谁是谁非(一)

周妈使劲地摇了摇头，满脸的沮丧，两只眼眶潮乎乎的，整个人似乎变了个模样，呐呐地道：““三少爷呀,我都不晓得咋个跟你讲。”

安倍由美正想借此机会弄清肖飞宇家里的情况，从而判断出他的真实身份，便搂着她说：“奶娘，您啥也不用隐瞒，就来个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有啥讲啥呗。”

肖飞宇此刻头脑也啥都没想，后来回过味来，出了一身冷汗。幸亏奶娘口紧，没有乱讲，否则自己大祸临头也真说不准。

跟着安慰她：“子矜说得没错，有啥您就讲啥。”

　 “唉……”周妈一声哀叹，“真是造孽，造孽哟。”

肖飞宇心猛地往下一沉，已经确定家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努力稳住心神，微微地笑着安慰她：“不着急、不着急，您老慢慢讲、慢慢讲。”

安倍由美双手互搓，显得有些不耐烦：“造什么孽？”

　 “三少爷。”周妈朝她瞧了瞧，摇了摇头，顿了一顿，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一年以前，你爹爹不肯按大户份额贡献支前军粮，就被镇上几个娃娃们请了去，可他在那里不安稳，不住地闹情绪，一连折腾了十多天，把镇上一大帮人弄得哭笑不得，毫无办法，他整个人也因此瘦了整整一圈……”

安倍由美怔了怔：“什么支前军粮？”

“刘姑娘。”周妈便解释给她听，“咱们新四军队伍在前线打鬼子，总不能饿着肚子是不是？他们又没有空闲功夫去种粮食，大伙儿各家各户，就你家凑一点，他家凑一点，再由镇上集中起来，一起送给他们，就这么一回事。”

安倍由美假意愤愤不平起来：“老爷子年纪大了，怎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姑娘，你弄错了。”周妈拦住她话头，“不是镇上人折腾老爷子，而是老爷子折腾镇上人哪。”

安倍由美想巴结肖飞宇一下，故意提高了声音：“我偏这样讲，看谁能拿我怎地？”

肖飞宇听她此言，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出口阻止，周妈已经面生愠色，嗓门一下大了起来：“刘姑娘，你咋能这样胡编乱造、胡乱瞎讲？”

安倍由美见她两眼瞪得溜圆，声色俱厉，像是要吃了自己一般，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嘴上顿时结巴起来：“我我我……”

周妈顿了顿，拿手抽了自己一耳括子：“瞧我这张臭嘴，都把姑娘吓着了。”

安倍由美早已心生悔意，摇了摇头：“周妈，我刚才胡说八道，惹您着恼，但也只是怕伤了我飞宇哥脸面，才这样讲的，绝不是由衷之言，请别生气。”

肖飞宇也跟着劝她：“子矜有口无心，您别在意。”

周妈连连点头：“我晓得我晓得。”

跟着动情地说：“两个娃儿呀，如果不是**新四军护着，湖城怕早就成小鬼子天下了，我们三个现在怕也不可能安安生生坐在这儿说话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安倍由美只好随着肖飞宇连连点头称是。

谁知周妈又跟着道：“再说啦，为部队上筹粮筹款的事情，也不是新四军叫干的，都是大伙儿心甘情愿自发组织起来的，可莫要乱怪人啊。”

安倍由美只好硬着头皮，又随着肖飞宇连连点头称是。

只是心里终究有些不服，强词夺理：“哪凭什么要让肖家多出粮款？”

周妈朝她瞧了瞧：“刘姑娘，您想想，如果小鬼子打了进来，霸占了湖城，最最遭殃倒霉的是哪个？”

　 安倍由美脱口道：“难道是肖家？”　

“你这话一下讲到了点子上。”周妈一拍大腿，又伸手捋了捊额前头发，“三少爷家是湖城第一大富裕户，刘姑娘你说说，要是让小鬼子橫冲直撞闯进来，能轻饶得了他家？”

　 “这个这个……”安倍由美似乎有些理屈词穷，“可是、可是……也不能、也不能……”

周妈显得很是不好意思，转过头去，吞吞吐吐地说：“三少爷，这个、这个……老婆子我就不能偏着你家了。”

　 “奶娘。”肖飞宇安慰她，“我就要了解真实情况，您有话尽管讲，莫要顾及我。”

周妈长长叹了一口气：“你爹爹这个人哪……”

安倍由美急切地问：“他爹爹咋啦？”

周妈顿了顿，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三少爷，自从你离家以后，过了一阵子，也不知咋地，你爹爹就变得高人一等了，就头昂八尺趾高气扬起来了，好像镇子上的人谁都欠着他啥一样……算了算了，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事情都已成了过去，谈起来让人伤心，不讲了不讲了。”

肖飞宇自然知道其中原由，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爹爹竟然会是这样一种性格的人。

而对于一直未能调查清楚肖飞宇的真实身份、以及一直未能提供他平日里任何的异常疑点，安倍由美每次在向小仓一郎汇报情况时，尽管没有受到他责怪，但安倍由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失望，因而总是深感内疚，更觉得自己无能。此时听周妈这样讲，赶紧想办话套她话：“奶娘，据我所知，外界对飞宇哥是不是肖老先生亲生的，有着很多的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您是他奶娘，真实情况您肯定晓得一清二楚，依您看……”

肖飞宇心想，周妈对自己的身世当然了如指掌。

此时听到安倍由美这样一问，惊骇万分，正要开口，周妈已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满面怒容，扯着嗓门嚷道：“我说刘姑娘，你是三少爷未过门的媳妇，俗话说，家事不可外扬，外面对他的身世就是传得再凶再毒、再糟糕再离谱，你也应该保持沉默、保持不相信，万万不该来问老婆子我呀！”

顿了顿接着道：“莫说我不晓得，就算我晓得，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即便拿刀杀了我，我也不会讲。”

她这话自自然然，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让人听了头晕脑涨，哭笑不得，连一点脾气都没有。

肖飞宇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想，也不晓得多年前，是不是有人向奶娘交待过什么，她才这样讲。

但印象中，她一直将自己当作亲生儿子，所以此时她偏向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安倍由美是出于好奇、还是真有别的目的，目前不得而知，但肖飞宇偷偷把悬着的一颗心放回到肚里去了。

安倍由美遭她一顿奚落，顿时脸红耳赤，想要弄清肖飞宇来龙去脉的事顿时化为泡影，慌忙站起来抱着她：“奶娘，我只是有些好奇，随口问着玩的，现在晓得错了，您千万别生气，别生气。”

周妈一下回过味来，伸手拍拍脑门：“瞧我这个臭老婆子，老是对姑娘你发无穷大火，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安倍由美咯咯一笑：“没事没事。”

肖飞宇接口道：“你们两个，一个无心，一个也不是故意，都请坐下吧。”

安倍由美扶着她慢慢坐下：“您接着讲。”

周妈稳了稳心神：“有一天大清早，你爹爹杀了陪护他的大旺和二成子……”

二人同时惊得站了起来。

　 “奶娘。”肖飞宇急促地说，“我记得爹爹平时连宰只鸡都不敢瞧，哪有胆量杀人？是不是弄错了？”

周妈摇了摇头，苦笑道：“也许他当时有些个神经错乱了。”

肖飞宇追问：“那个大旺和那个二成子多大岁数？”

周妈想都未想：“都是三四十岁的精壮汉子。”

　 “不对呀奶娘。”安倍由美也急了，“不要讲以一对两，就算是偷袭、就算手中拿着棍棒刀叉，飞宇哥他爹爹一大把年纪，怎么可能一起杀死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

肖飞宇也正要问这话。

　 “这个没得错。”周妈仍然苦着脸，“大旺和二成子确实是他杀的。”

肖飞宇一个劲儿摇头苦笑。

安倍由美问：“你讲清楚一些，他爹爹是怎么一起杀了大旺和二成子的？”

周妈叹了口气，告诉她：“那天夜里，雨哗啦啦一直下个不停。天刚麻麻亮的时候，他爹爹见大旺和二成子两个人先后都困着了，便左右使劲拆腾着悄悄下了床，偷偷地溜了出去。谁知他刚刚跑出去几丈远，就被树棍子绊着摔了个跟斗，声音很大很大，把大旺和二成子都惊醒了。他爹爹慌得从泥地上爬起来又跑，大旺和二成子两个就一边叫一边追。他爹爹一下昏了头，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安倍由美脱口问：“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周妈摇了摇头：“他从身上掏出一把小手枪，朝大旺和二成子放了两响，当场就把他们两个人打死了。”

肖飞宇这一惊非同小可，猛地往起一站，失声道：“奶娘，我爹爹哪来的手枪？” 　

“飞宇哥。”安倍由美拉他，“你坐你坐。”

周妈摇摇头苦笑：“你大哥给的。”

安倍由美跟着问：“他大哥哪来的手枪？”

周妈想了想：“好像在国军队伍上当官，早年悄悄回来过一趟。”

肖飞宇怔了怔，问：“奶娘，我大哥在国军队伍上当官？”

　 周妈点点头：“这个没得错，我记得真真的。”

跟着说：“国民党穿的衣裳鞋帽比咱新四军不知好了多少倍，我只看你大哥一眼，就晓得他是啥人了。”

安倍由美心想，从这儿下手，顺藤摸瓜，说不定也能找到大竹英雄身份的蛛丝马迹，一下又神气起来，急着问：“奶娘，他大哥啥时候出去的？回来讲了啥话？提没提到我飞宇哥怎地从家里猛然失踪了？”

“姑娘。”周妈呵呵一笑，“我只是个下人，没有资格和他们呆在一起的，你说是不是？”

“子矜。”肖飞宇对她到处不住地刨根问底，虽然以为这是孩子气，好奇心作怪使然，未作更深一步揣测，而陡遭突发意外事件，他也集中不了精力去想安倍由美这样做，究竟意欲何为，心里却是有些不舒服了，转过头来淡淡地说，“大哥的事不着急，先听奶娘讲正事。”

安倍由美吃了周妈闭门羹，又遭到肖飞宇白眼训斥，心中憋屈的要命，只好转回话头，气呼呼地说：“他们也真个个是笨蛋，来请人的时候，为啥不搜老爷子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