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女人心事

面对一个以死相威胁的亲人，你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听他的。

当初悬在窗上无法取下来的绳子，这会又派上了用场，虽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但还是赶在钱英子洗好澡之前，把现场全都复了原。

当父亲把窗口的绳解开给我扔下来后，我抱着一团乱麻织就的麻绳，心里比麻绳还乱。一仰头，整个人倒在大车上的破烂堆里，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久久才恢复了一点力气。

虚脱的身体缓过劲来，这才想起自己应该赶快回家，要是错过钱英子规定的时间还没有进家门，我和父亲肯定都会被她惩罚。关键的是，现在父亲醒过来，如果她再用鞭子抽打，搞不好就瞒不过去。刚才，父亲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保守他其实会在服了钱英子的迷药后几小时会醒过来的秘密。

十点差五分钟。我赶紧把怀表一收，一个鱼跃就从大车上跳了起来。我只有五分钟时间，换掉破烂衣服直奔家门当然来得及，可是，我这一身的臭气，却不可能瞒过钱英子那比狗鼻子还灵的嗅觉。

就在这时候，我感觉到鼻子一凉，以为是额头的大汗滴下来，忙抬手去擦，这才发现天开始下雨了。“老天救我！”这雨来得太及时了，如同我祈祷的那样，很快就越下越大。我脱光身上的衣服，让豆大的雨点尽情地淋，感觉身上的臭味去掉了不少，才从破烂堆里扒出自己的西装套胡乱套上，还故意扣错两个扣子，把狼狈之相装的更加明显一些。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刚敲两下门，钱英子就出现在了门口。看样子，她这会也是正朝大门这边过来。

“银行里有点事，要把之前的帐对一遍，加上突然下起雨我又没带雨伞，晚了点，不过，这也还没过十点嘛。”我嬉笑着，摆出一副不要脸面的样子，一边掏怀表一边抹着从头发上流下来的雨水说道，“哎哟，超了七分钟了，刚才在街角那躲了几分钟，实在不好意思。”

“还不赶快进来，傻乎乎地站在外面，还没嫌被雨淋够啊。”钱英子没有想像中的那样生气。看样子，她也相信我是因为加班和下雨才晚回家了。

“哦。”我一个箭步跳进门，躲着钱英子的身子就像泥鳅一样滑了过去。“我得洗个澡，这雨把我淋得够呛。”

“你赶紧去吧，前面换下来的内衣和西服已经给你烫好了，就放在你的衣柜里。洗好澡你换上，别感冒了。”钱英子在我身后柔声说道。如果你听她这会和我说话的语气，搞不好会认为她是我的家人，甚至是最亲的亲人。有时候，要没有躺在床上的父亲，连我都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进了洗澡间，女人的体味和她泡澡用的药材味一并袭来。这让我马上想像到半个多小时前，钱英子坐在澡桶边椅子上的情景，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好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做，所以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洗澡间哪里可以藏钱，也就顾不上想偷看她洗澡的事。

这个洗澡间，是个中西结合的产物，也是我父亲东家的得意之作。

父亲的东家叫林华雄，早年是安徽乡下的一个混混，为放高利贷的人收款。在安徽的林华雄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林虎。中国人剪**闹革命的那阵子，林虎因为讨债失手打死了人，怕吃官司跑到上海来，加入了黑社会。“本是该死之人，无所谓死不死。”这是早年林虎的名言。正是仗着一身肉不怕刮的狠劲，他逐渐在混乱的大上海立住脚，黑白通知，还做起了中药材的生意。生意兴旺之时，林家光在上海就有十几个中药铺子，在贵州、云南等药材产地还有分号。有了钱之后，林虎因为有了雄心壮志，再加上名字中“虎”字命犯太岁过硬，所以才改名林华雄。这林华雄也算是能审时夺势的枭雄，在1948年秋，就断定北方战事当局政府不利，早早地带着全家跑到香港去了。

林华雄不识字，却对有文化的人格外敬重。父亲在他家当了二十几年的帐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东家的师爷，大凡和钱沾点边的大事小事，东家都会和我父亲商量。我能够进教会学校读书，学习财会专业，都和林华雄对我家格外照顾有关系。

这个洗澡间，四周装饰都有浓浓的西洋风格，但是，泡澡桶子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国樟木桶，以及摆在外间的泡澡药材也是全都是中国货。我和父亲都没有用药材泡澡的习惯，但因为“操持东家原物不动”的原则，那些林华雄和他的姨太太们用的东西，都放在原处没有动过，便宜了现在鸠占鹊巢的钱英子。早知道会有这么个女人出现，我早就把这些药材拿出去卖了。我从小在药材铺打下手赚零花钱，所以对这些东西值多少钱是门清的。

从我这几个月的观察来看，钱英子对药材铺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所以我才打算把钱藏在这里。那些存放药材的一个个木格子很有讲究，有些是明格加暗格，这些暗格的设计之初，是为了蒙骗客户的。商家把假冒伪劣的药材放在暗格里，给客人看的是好药材，等包装出来称的时候，就掺了暗格里的假货。现在，这些暗格正好可以用来藏钱。我父亲就这么干过，他是藏私房钱，只可惜我母亲是郎中家的姑娘，这点小伎俩经常被识破。

我藏好钱，匆匆冲了下澡，就直奔自己的房间。当我推开门，一只脚还在门外，就尴尬地站住了，不知道是进还是退好：钱英子就坐在我的房间里，正笑盈盈地冲着我看。我不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上身还光着的，下身也就穿了条裤衩子。

“怎么，还不进来穿衣服？”钱英子显然是看出了我的窘态。她倒是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用她那比狐狸还要媚的眼睛盯着我看，边看还边说，“你还害羞了？是不是怕我这个老太婆会吃了你。”

钱英子“咯咯”一笑，她那长了一只小酒窝的脸就更加灿烂起来。她也就二十出点头的样子，光论模样，绝对算得上个美人。

“不是，是------”我吱吱唔唔地从钱英子手里接过衣服，慌乱得套到身上，穿裤子时不小心整个人失去平衡，差一点摔倒。

“你看你，着什么急，都当上经理的人了，还一点都不稳重。”钱英子忙过来扶住我，她那富有弹性的胸脯紧紧地挨着我，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还好，钱英子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她等我站稳了，就又坐回到椅子上去。“今天你们汇丰发的薪水怎么变成大洋了？交公吧，家里正好快没钱买米买菜了。”看我衣服穿好了，她就摊开手来。

“哎，我的乖乖，你怎么知道我们发的薪水是大洋，我可没告诉你啊。”听钱英子这么一说，我被她吓了一跳。今天是11号，确实是发薪水的日子，但我并没有告诉她我口袋里有小头。

“你刚才冲进门时，我听到你口袋里叮当响了，不是大洋还能口袋里装铁片啊。”钱英子看我吃惊的样子，得意地晃起她的二郎腿来。看她这德性，我突然想起傍晚在凝脂路上遇到的那些站街女人来。她看我迟疑，就又催促起来，“快点，天不早了，明天我早起买菜去。”

“你拿小头去买菜，人家还以为你家是开银行的。”我嘟嚷着，不情愿地掏出二块小头来。我本来想拿一块出来交给她，但钱英子说她已经听到我口袋里有银元碰撞的声响，只有至少交出两块来。这女人的精明我是领教过的。

“平安，你是不知道，现在的菜可是越来越贵了。你就都交出来吧------”钱英子的手并没有缩回去，还是摊在我面前。

我看她不信，只得把口袋都翻过来给她看：“月底的时候，不是刚交过三千元人民币了嘛，这次发薪水扣了那部分的，真的没有了。再说，我这经理刚升上去，还拿不了全月的薪水，下个月或许会多一点。”解放军一进城，就废除了金圆券，并给全市的工人每人预支了三千人民币，我们银行也不例外。因为我和父亲也要吃饭，所以那钱一拿到，我就全都给钱英子了。

钱英子听了我解释，手才缩了回去，她一边往口袋里塞钱，一边唠叨着。现在，连我都有一种幻觉，她俨然是我们家主妇的样子。她在我家已经呆了四个月零十七天了，从最初的可怜，到后来的凶相毕露，再到现在貌似温柔体贴，我算是长大见识了，知道什么叫女人的脸六月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