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杯弓蛇影

快步走到楼梯口，转弯下楼时，我偷偷的回头瞄了一眼，发现那叫崔香草的姑娘还是站在227室的门口。从姿势上看，她是面朝我离开的方向，但我回头看时，却感到她没有一点反应，似乎是沉浸在她自己的思考之中。“姑姑的，这丫头也是个怪人！”那走廊蛮长的，足足有几十米，我走出那么远的路了，她却还站在那里不动，或许正在想什么办法能够套我话？对不起，即便想得出来也晚了，老子跑了！

快步出了公安局大楼，我差点连咖啡豆都没拿就跑。到了汇丰银行门口，一阵凉风吹过来，我才发现，自己背上的衣服竟然全湿透了。

背靠着大铜狮，我摸了一把还在口袋里的玉把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想起刚才的经历，越想越后怕：其实，那个叫香草的姑娘，随便找一个人冒充江汉山，完全能够骗过我。因为我根本不认识江汉山，只知道那是个大老爷们，至于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要有人说他就是江汉山，那样我肯定会乖乖的把玉把件交出去。

父亲总说我办事草率，以前我还不服气。但是，今天送东西这件事情，却是充分暴露了我的缺点。“麻五也是的，他是老炮杆子了，怎么也不告诉江汉山的体貌特征，害得我差点被人家骗了。”气愤之下，我把气撒到麻五身上。但是，转念一想，以麻五的阅历，不可能这种细节都想不到。既然他要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目的。

“我的小乖乖，那土匪头子是不是让我下战书去的？”突然间，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十足的问题：远东咖啡馆被抄，麻五同伙被打死了好几个，而且是军警干的。那些军警里面，会不会就有那个江汉山。现在，新政府留用了那些旧警察，搞不好江汉山也在其中，所以，麻五让我把玉把件给江汉山送过去。这东西肯定是代表着什么意思，别的人看不明白，就不会知道其中的道道，而当事人江汉山自然是见东西就明白麻五的用意。要是这样推理，那还真不用管是不是江汉山本人收的东西，只要这东西最终能到他手里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我把那块玉把件拿了出来，一摁那机关，两半翠绿的玉片就分了开来。刺眼的阳光下，那个尖头老人脸，显得越发逼真，眉目间透着一股诡异气氛。

本来，那只不过是麻五和江汉山之间的事情，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问题是，我在公安局传达室是留了详细的个人信息的，如果那个江汉山回过头来找我，一找一个准。到时候，我卷入了麻五那帮土匪和江汉山那个旧警察之间的恩恩怨怨，那还真是有可能小命不保！

“看来，这东西绝对是惹祸的，绝对不能交给那个姓江的。不过，我得想办法把这事给圆过去才行。”我知道，如果猜的没错，过不了多久，那些公安就会反应过来，即便是江汉山没回来，他们也会找人来找我要东西。我得从源头掐起，把和能联系到我身后麻五的线索，都给掐断掉。

心里头装着事，使得我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即便是进入综合统计部的事梦想成真，即便是连金富都上门来道喜，全都不能让神情恍惚的我集中起精神来。时不时的，我总会下意识地透出窗户看外面的大街，一看到有穿全副武装的解放军走过，就紧张地不行。在汇丰银行总部大楼的周边，向西不远处是福州路上的上海市人民公安局，向北走不了几步路，是原先的上海工部局大楼现在的新市政府，向南就是一个解放军的临时军营，东面是黄浦江。所以，汇丰银行临江的道路上，一天到晚，路过的、巡逻的解放军不断，使得我心里那张崩紧了弦，一直就没有松弛一下过。

一直熬到下班的点了，我等着的解放军却始终没有出现。“姑姑的，自己吓自己，吓死人一点都不冤！”当我换了衣服，特意戴上一顶凉帽出了门，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这才宽慰了一下自己。这时候，我觉得应该是自己神经过敏了，也许麻五让我送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多花花事，而那个崔香草，也真的只是想替江汉山收一下东西。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剧情。

“你今天怎么这一身打扮回来啊？”刚回到家门口，就看到钱英子也刚从外面顺回来，俩人碰巧了。

“别提了，今天金富又下午偷偷出去了。我请不出假来，只能化个妆趁人不注意溜走。好悬啊，今天要是不去上班，这茬子事就漏过去了。”我凑近钱英子耳边，悄悄的说道。看到她挺兴奋的样子，就又多了一句：“为了掩人耳目，我在王爷府茶馆点了一壶茶，茶钱你得给我报销啊。”

“只要打听到有用的消息，钱，根本不是问题。”钱英子妩媚地笑了一下。她从手包里掏出一叠钱来，“我今天跑了一天的路，累得脚都肿了。这样，你去买点菜回来，生菜熟食都买一些。剩下的钱，就当是报销你今天的茶钱。”

事实上，我今天从咖啡馆回来后，顺路又给杰克带了些风干牛肉，所以还欠着食品店家一点钱。由于平时我经常帮英国大爷们买下酒菜，和那食品店的老板熟悉，才能赊到东西。这两天，新政府为了打击扰乱金融秩序的不法分子，开始在市面上禁止使用银元，只能用人民币买东西。食品店就在公安局和新市政府不远处，当然不敢违抗政令，所以，我只能回家找钱英子要。

拿到钱后，我就赶紧往菜市场走。这个点，再晚一些，恐怕那些菜贩子们都要打烊了。等我买了菜回来，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就在我正要举手敲门时，感觉裤褪被什么东西给扯了一下。低头一看，竟然是那只母狗蹲在我的脚边，冲我欢快地摇着尾巴。

“哦，这忙了一天，都忘了给你和你的孩子买点吃的东西了。”我突然想到，这狗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于是，我就从袋子里拿出两块切好了的熟肉，往门边一扔。然而，那母狗并不过去吃，反而又咬了下我的裤脚，转身就朝院子西边的那条小巷子走过去。

母狗的行为怪异，最初时，我还以为它是让我去看它的那三条小狗，但是，扔在地上的肉都不吃，显然不在理啊。于是，好奇的我就跟着走了过去。

母狗走到那辆我弃用了的大车跟前，一低头就钻了进去，再钻出来时，嘴里多了件东西：一只短筒皮靴！

看到这情形，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蹲下身子，准备去拿那只靴子。可没想到，母狗并不理会我，一转身，嘴里还叼着那只靴子，继续朝巷子里面走去。

这会，我有点看出些门道来了：这狗分明是想告诉我什么事情。于是，我没有吱声，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走了过去。这时候，我才发现，母狗一瘸一拐，前面的左腿似乎受了伤，所以走得很慢也很吃力。一直走了三十多米，终于母狗停了下来，把嘴里的靴子往墙根底下一放，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我。它的眼神黯然，尾巴垂立着，时不时伸出舌头去舔自己的嘴鼻处。此时，我看到它鼻子下方开裂了一个口子，显然也是受了伤。

就在母狗停下来的瞬间，我完全震憾了。并不是因为母狗受伤了，而是因为它站在地方，正是我父亲卧室窗户下方！

我弯腰摸了摸母狗的脑袋，表达了对它的安慰。然而，我捡起那只皮靴，当我把靴底翻过来时，张开的嘴就再也合拢不上了：这鞋底，竟然和我昨天夜里在窗台上的看到脚印一模一样。难道，昨天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就是穿着这只靴子的？

“呜，呜----”母狗似乎看出了我的猜疑，就凑到我跟前，用头顶着我的手呜咽了几声。在母狗的提示下，我仔细察看了整只靴子，发现里面居然还有残留的血迹，虽然不多，加上被雨水洗过，但还是能够看得出影子来。

事情进展到这里，我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昨天夜里，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从窗户跳下逃窜，却被这只母狗发现并咬住了他，最后，那个凶手被咬伤后挣脱了靴子逃走。而这只母狗，也在和凶手搏斗的过程中，被打伤了，以至于它现在嘴裂腿瘸的样子。

带着疑问，我又仔细地察看了整个现场，居然在不远处，还找到了几缕明显是撕碎了的布条子。同时，还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发现了滴落在墙根的血迹。当这些痕迹出现，前面猜测的，就全都落到了实处。这一刻，我完全明白了，自己无意中救了一只临产的野狗，却得到狗如此忠诚的回报。

“谢谢！”我一把搂过母狗的脖子，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如同搂抱着自己的亲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