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告市民书

金富一走进屋里，就听到里面传出来锅响瓢动的声响，接着，就有水舀动的声音出来。看来，他还真把小水梅当成是我相好的地盘，进门就动手收拾起来了，一副不把自己当成外人的样子。

“哎，他要干什么？”这倒让小水梅感到奇怪了，她不知道金富闹出这动静来是做什么。

“姐，你就别进去了，他身上脏，让他自己洗洗。”我赶紧拉住小水梅。我现在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她：麻五他们不在这里，也就是说，我猜想的小水梅被逮回来的可能性就不大了。那么，她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身上脏？哦，我说怪不得刚才闻到一股粪坑气味来。”在我的暗示下，小水梅终于明白了过来。不过，引起她注意的，倒还不是金富的事，她转过头来，就问我：“刚才你叫我什么来着？”

“姐啊。”我倒不含糊，又重复了一遍。她24岁了，我刚刚20岁，自然得叫人家姐。我们老徐家的家教，这点礼数还是有的。

“哎！好弟弟！”没想到，小水梅一听我这么叫她，高兴地像是中了彩头一样，马上高兴地大声回答道，泪水瞬间就流了出来。小水梅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悄悄的把我拉到一边，说道：“好兄弟，你上次给我的钱，已经托人带回老家了，这回，我儿子的病终于有救了。好弟弟，姐打心眼里感谢你！”说着，她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下来。

“可是，不是说好你也回去，不再做这营生了吗？”然而，我根本顾不上买她这帐，直接质问道。在我看来，小水梅此时还在这里，真的是太危险了。麻五的功夫，我是亲眼见的。今天，老武救麻五的场景，我也在现场，看他背着那么大一个人，还能飞窗走壁健步如飞，那 绝对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小水梅和那两个人一起住了两个多月，了解的东西肯定不是一丁半点，现在麻五再次重伤，小水梅被老武灭口的概率又大大提升了。因此，我绝对不能让她在这里再冒险，必须让她尽快离开。

“这房子房租我付了半年的，还有三个多月期限，房东不给退租。”小水梅或许也知道我是关心她，更知道她留下来将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就解释道，“我在对面同乡姐妹小凤仙家住了一天，一直盯着这边看，没看到那两个牲畜回来过，所以，我觉得他们是不是已经走远道了，这里应该安全了。好兄弟，姐姐我需要钱，所以想再干一段时间，攒点钱再回乡下去。”

“鬼！”我一着急，差点就没骂人，但却压低声音冲着小水梅怒吼起来，“你知道吗，现在你屋子里洗脏东西的人，就是刚刚从老武他们手里逃出来的，差一点命都没有了！你，你居然还敢为了钱留在这里。我早提醒过你，钱固然重要，但没命你要钱干什么!”

“你是说，那个麻老板和老武，他们真的是土匪吗？”小水梅吓得眼睛瞪得像小灯泡似的。她虽然告诉我，那两个人是土匪，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抱有一些侥幸心理，至少不是那么确定的。如今，从我的嘴里证实了她的猜测，那种莫名的恐惧，让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过了一小会，小水梅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转身就冲进房间里去。随即，我就听到金富的叫声。我还以为小水梅对金富怎么了，赶紧就跟着跑进去，却看到小水梅手上抱着一个包袱往外面跑，金富则光着身子，手上拿着一块毛巾捂住中间地带，还冲着小水梅的后背邪笑。

我看小水梅不太对劲，转身就想追出去，但金富看我进来了，一把拉住我，嬉皮笑脸的冲我说道：“你那老相好是不是看中金哥我了，还是怎么的了？”

“我和她只见过两次面，算什么老相好？”我被金富拉住，就没好气的对着他说道。

“哎哟，人家都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和她都两次了，那就是一生一世的交情，还不算老相好？”金富伸头看看外面，然后把手里的毛巾递给我，“老弟，帮我擦一下后背，我怎么感觉不管怎么洗，身上都还散发着臭味呢，会不会是一个屁把屎崩背上了？”

小水梅这突然跑出去，我是怕她出什么乱子，哪有心思和金富在这里瞎琢磨他臭不臭的闲事。于是，我不等金富说完，一把甩开他的手，拔腿向门外追去。然而，让金富这么一耽搁，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等我追出门，小水梅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往哪个方向去都不知道。远远的冲巷尾看去，几枝绿叶在狂风中摇动着，仿佛要刮破昏暗的路灯似的。那灯光，透过浓密而班驳的树叶，断断续续的铺展着凝脂巷的情境，一如我这会迷茫极至的内心世界。

反正也追不上了，只能随小水梅去了。叹了口气，我再回到房间时，金富已经洗好了，身上穿着从小水梅家衣柜里找出来的男人衣服，虽然小了点，但还能凑乎盖住他那圆圆的肚子。“怎么，你那相好的让我们两个给吓跑了，怕侍候不了两个猛男？”看我回来了，金富又开始腆起脸来胡扯。

“金哥，这里，现在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身上要是处理干净了，我们赶紧回公司，先混一张今天晚上的加班签字条再说吧。都这节骨眼上了，你还是一说起女人就三条腿着地，真是不知死活！”我没心情和他开玩笑，正色说道。

金富让我这么一说，脸红了起来，马上闷不吭声收拾起他的衣服，先往门外走去。这是我们俩商量好的，不能同时回银行，要一前一后。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同时出门，要有个时间差。

金富走了之后，我掐着表等时间。闲着无聊，我就在房间里转悠着，突然，一张放在梳妆台上的粉红色纸引起了我的注意。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告上海市市民书》。大意是，国民党反动派打倒了，人民翻身做主人了，号召人民群众遵守新政府法律法规，自觉交出枪支武器。同时，上面还提醒大家，国民党不可能就此承认失败，而是会利用潜伏下来的特务和不法分子，对新生人民政权进行各种破坏活动，要求广大人民群众提高警惕，与人民军队一起并肩战斗，粉碎敌特分子的阴谋，等等。

“姑姑的，这**果真厉害，思想宣传工作都做到妓女家来了，真是不留任何一个死角啊。”一开始，我还感觉有些啼笑皆非。给妓女发这样的传单，算是几个意思？但是，当我联想起刚才小水梅跑的时候模样和神情，内心莫名就浮现出不祥的征兆来：她不会是听信了这张纸上的宣传，这会突然跑到公安局报警，让解放军去抓麻五和老武？可是，她这么一来，百分之一百要把我和金富连带着供出来啊，真是坏事了！

不过，此时心里预计的时间差不多够了，我就没有继续深入的往下细想，赶紧就虚掩上房门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晚上八点半。煮了一杯咖啡，对着满屋子的清香气息深深的呼吸了几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有了一丁点的放松。打开窗户，往临街的路上观察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的情况来。而且，此时金富从门岗里走出来，或许是看到了站在窗前的我，还特意冲我挥了挥手。我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公司的加班签字条。这是解放军政府进城后，我们公司为了确保晚归员工的人身安全所采取的举措。在那张纸条上，写有从几点到几点加班，公司可以核实的电话号码等信息。

看着金富的身影完全消失，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乱七八糟的情况，我就关上窗户，准备也下楼回家。我相信，如果小水梅是去报案了的话，解放军应该早就到公司这边来了，但是，金富安全离开了，说明我的猜想有误，也许小水梅只是让我给吓跑了，而不是像那封所谓的《告上海市市民书》上说的，得到匪特消息要向人民公安报案。

“徐平安，你也是和新政府、解放军打过几次交道的人，那些人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吧。”我宽慰了自己一句。从6月5日参加第一次座谈会算起，一直到现在，我直接和**的人打道都有五次了，其中包括那次去公安局替可恶的土匪麻五送东西。仔细回想起来，人家还真的没有为难过自己一次。反倒是自己，每次和他们接触之时，都是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生出不少自己吓唬自己的事情来。

喝完咖啡，又看了一会白天赵芹珍和马秀芬整理好的工作单，看时间快到十点了，我才慢慢走下楼。我不可能像金富那样，刚到办公室没几分钟，就跑到印度大叔那里混加班签字。虽然大家都那样做，但我是新晋的部门经理，得做出典范来，加班就要有加班的实质性样子。

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同样是去拿个加班签字单，我与金富所面对的结果，却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