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柳氏百草堂

民国二十二年，察哈尔的气候有些异常，热得比往年早了不少，端午过后，虽然塞北的风还时不时刮一阵子，但吹在脸上已经是热乎乎的了。男人们大都将长袍长衫褪去，换上了凉爽的长裤马褂；女人们则把夹旗袍换成了单旗袍，怕冷的早上晚上会在旗袍里加条薄毛裤，大部分的姑娘们则已经光着了腿，每走一步都会或隐或现露出如玉的肌肤，留下无尽的遐想。

丁大少爷又到省城进货了。

丁志锟已年满二十四岁，却尚未婚娶，像他这种岁数在当地应该早已经当爹了，只因年轻时被丁老九带坏，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守泉城里尽人皆知。丁志锟尤其占一个“嫖”字，自打成年后，几乎夜夜往汇香楼里跑。丁家老爷丁圭山也曾张罗着在城里说门亲，可城里大户人家都知道这位丁大少爷是个什么德行，没人愿意将自己闺女推入火坑。丁圭山却又瞧不上城外小户人家的女儿，不愿就这么糊弄了。一来二去，丁志锟的婚事就这样耽误了。

丁志锟生来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汇香楼里的姑娘本就不多，再加上接连出了两桩命案，丁志锟不再去汇香楼，反而找机会与大管家丁保到省城去进货。进了省城，丁志锟一头扎进花柳巷，几天后手脚酸软两腿发飘地与管家返回守泉。等到下次进货再来省城风流。后来丁保年纪大了，很少再往省城，进货的事就全交给了丁志锟，只不过多派一两个老伙计帮忙就成。反正省城里的药铺总号是他们丁家的，无非就是带队装车，没什么难的。

这次丁志锟进了省城后，例行先到丁氏药铺总号。总号王掌柜已事先将各地采购来的三七、大黄、麻黄、川贝、牛黄、甘草、连翘、赤芍、川乌头、茯苓、琵琶、豆蔻、白芨、艾叶等常用药材装成了麻袋，又将人参、鹿茸、灵芝、冬虫夏草等珍贵药材装在小盒中，只等丁少爷车队到了装车。

丁家药铺已经开了好几代，省城总号掌柜的都是丁家自己人，或是最信得过的人。王掌柜打小生活在丁府，是丁圭山父亲丁宝烨一手带大的。王掌柜管理的总号负责收购各地的药材，不但丁家药铺从这里进货，全省的小药铺也大都到这儿来进货。

王掌柜将丁少爷请进店里来，先拿来账本给丁志锟过目，这是每次都要例行的规矩。丁志锟一屁股坐在店里的太师椅上，略略翻着看，其实心思早不在这儿了。

这时，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走进了药铺，他穿着一身灰色长袍，脚上穿着一双平底布鞋，看打扮是个买卖人，但看他长得鼻阔口方，满脸胡子茬，又不像是个做生意的。

这汉子进门便说道：“王掌柜的，今儿再来进点药材！”声若洪钟。

王掌柜向这位汉子拱了拱手，说道：“柳掌柜，需要什么给伙计们说就得了，价钱都好商量。”

柳掌柜说：“好！”转眼看见了正在翻账册的丁少爷，问道，“这位是？”

王掌柜介绍道：“这是我们主家的大少爷。”

“哦，丁大少爷！失敬失敬，幸会幸会！”说着柳掌柜抱拳向丁志锟拱了拱。

丁志锟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站起来，攥着账册也拱了拱手。

柳掌柜先到柜台上说了几样药材，各要了十几斤，也不讲价，从怀里掏出一堆银元付了帐，然后到门外喊伙计进来提货。

趁这个功夫，王掌柜向丁志锟简单介绍了几句这位柳掌柜。柳掌柜是从热河逃难过来的，原先在热河干的就是药铺，来省城后还想干老本行，在城南巷开了一家药铺，叫做“柳氏百草堂”，前些天到这里进了一批药材。这位柳掌柜为人豪爽，价格上没有什么计较，不过目前也就是进了一些普通的药材，珍贵药材还没进多少，大概是刚刚开张的原因。

两个膀阔腰圆的伙计进了药铺，将装好的几袋药材提了出去。柳掌柜却没有出门，而是走到丁志锟面前，一只大手捏住丁志锟的胳膊，说道：“丁大少爷，今日难得一见，晚上到我那儿喝一杯如何？”

丁志锟原想着赶快将药材收完，晚上去花柳巷寻欢作乐，此时却被这位柳掌柜拉住邀去喝酒，脸上便显出不快，正欲拒绝，却听柳掌柜又说道：“丁少爷，晚上先到咱家喝酒，大哥我再陪丁少爷出去转转，今天的花销都算在我的头上！”

丁志锟听到最后一句，脸上现出喜色，说道：“好吧，那今晚就先到贵府叨扰了。”

柳掌柜忙说道：“哪里哪里，丁少爷能到我那儿，是我的荣幸啊，哈哈…”

丁志锟将账册还与王掌柜，与柳掌柜一同出了门。柳掌柜叫了两辆洋车去往城南巷。

柳氏百草堂内的摆设与其他药铺大同小异，只是因为开业不久，一些摆设尚不周全。丁志锟跟随柳掌柜穿过前面铺面，来到后面的几间房子。柳掌柜将丁志锟请进一间小客厅，两人在一张木桌旁边坐下，柳掌柜喊道：“小桃，上茶！”

不一会儿，一个梳着两条**的丫头端着茶盘低着头走了进来，先将茶盘放于桌子上，给两人各沏了一碗茶。柳掌柜对小桃说道：“一会让晴儿弄几个菜，烫壶好酒。”小桃答应一声出去了。

两人边喝茶边说一些家长里短，基本都是柳掌柜问丁志锟答。丁志锟看得出，这位柳掌柜没有多少文化，但为人豪爽，直言快语。很快到了掌灯时分，柳掌柜打开了电灯，催小桃上菜。小桃端来鸡鸭鱼肉几大盘，又端来一壶酒。柳掌柜不住地劝酒，几杯酒下肚，丁志锟原本有些发红的脸更加紫红。

柳掌柜不说话，丁志锟也懒得说，一时间有些尴尬。

柳掌柜说道：“这样喝酒没意思，不如让我妹妹来陪着说说话如何？只是我妹妹不懂太多规矩，还望丁少爷莫怪。”不等丁志锟回话，柳掌柜便叫道，“小桃，让晴儿过来，给丁少爷倒酒！”

过了片刻，一女子从侧门推门而进。丁志锟只觉眼前一亮，在昏黄的灯光下，只见这女子明眸皓齿，穿着一袭白底蓝花的旗袍，勾勒出姣好的身材，简直惊为天人。她进屋之后，冲着丁志锟微微一笑。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那迷人的眼神，丁志锟感觉到一阵眩晕，周围景物似乎都不真实了。

柳掌柜为丁志锟介绍说：“这是我妹妹，叫晴儿。”

丁志锟似乎没有听到，仍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美女。

柳晴在桌子的打横处坐下，伸出芊芊玉手，为丁志锟满上了一杯酒。

丁志锟把酒杯端起来，一口喝了，双眼却没有在柳晴身上离开。

小桃又端进来一壶酒，放在了桌子上。

柳掌柜问丁志锟道：“丁少爷可曾婚娶？”

丁志锟似乎丢了魂一般，木然地点点头。

柳掌柜早就打听清楚了丁志锟并未娶妻，便笑了笑，又大声问了句：“丁少爷可曾婚娶！”

丁志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说：“没有，还没有！”

柳掌柜哈哈一笑，说道：“我妹妹也还没有找到人家呢！这么大了还没嫁出去，真是愁死我了！”

柳晴有些生气地说道：“哥，当着人家面说这些干嘛？”

丁志锟难掩兴奋之色，确认似地问道：“是吗？真的？”

柳掌柜说道：“爹娘死的早，我就这一个妹妹，也只有**心她的婚事了。现如今赶上兵荒马乱的年头，找个好人家不容易啊！好端端一个热河省，说丢就丢了，汤二虎真是罪该万死……”

丁志锟头点得似啄米一样：“是啊，是啊！”却根本没有听到柳掌柜后面说了些什么。

柳掌柜喝了口酒，犹豫了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似地说道：“丁少爷，我是个爽快人，不会绕弯弯肠子，我看丁少爷人不错，家境也殷实，我们逃难到这省城开店，人生地不熟，如果丁少爷不嫌弃，咱两家结成亲家也不是不可，只是不知丁少爷意下如何？当然了，如果丁少爷不同意，就当我没说。”

柳晴满脸娇羞，站起身说道：“哥，你怎么当人面说这个，我回屋去了！”说着转身离开了。

丁志锟早已眉开眼笑，看着柳晴离开的背影，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位美人抱在怀里。他说道：“蒙柳掌柜错爱，志锟实在是求之不得呀！”

柳掌柜长出一口气，说道：“丁少爷也是个痛快人，咱就这样说定了。不过咱虽不是大户，但三媒六证还是得有的！”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明天一早便回去告知父亲，让王掌柜当个媒人，帖子礼金都不会少的！”

柳掌柜哈哈一笑，说道：“丁少爷，以后咱可就是一家人了，今晚就不留你了。”

丁志锟识趣地站起身，有些不舍地向柳掌柜告辞，临走又往侧门望了几眼。

丁少爷出了柳氏百草堂，没有去什么花柳巷，直接坐洋车回了总号，这反倒让王掌柜大吃了一惊。丁少爷没在外面过夜，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