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那一日，荒木歌川一直跟在那名女子后面，祭祀还未结束，她突然跑向旁边一个院落，人群挤在一起，等荒木歌川反应过来去追她之时，已经看不到了。荒木歌川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玄妙之感中，没想到那名女子会突然离开。那天他找遍了那间院落和周围所有的街道，也没看到她。后来几天荒木歌川每天都去那里寻找，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回到东京军部之后，荒木歌川立刻暗中着手调查这次集会。那名女子身边还有几位年轻女子，其中有一名衣服上面别着一枚徽章，看似是某所大学的徽章。军部事务繁忙，荒木歌川工作之余，暗中查了很久，也未查出来那名女子来自何方。

有一日下班，牧野和宏一直跟着荒木歌川出来，荒木歌川正要上车，牧野和宏站在身后，低声恭敬说道：“荒木阁下，卑职是否可以效劳？”

荒木歌川回头看了一眼牧野和宏，让他上了车。

牧野和宏得到这个任务，异常欣喜，他不知晓前因与后果，只知道荒木阁下让自己调查一名女子。

按照荒木歌川提供的思路，先从高校入手，东京所有招收女性的大学牧野和宏暗中动用所有人脉挨个查了一遍。他没有其他办法，拿着荒木阁下给的画像一个接一个比对。直到十一月份，牧野和宏潜入庆应大学档案室，才确定这名女子来自庆应大学法学部。在此之前，他已经潜入好几所大学的档案室了。

当牧野和宏看到这名女子的出生地之时，瞳孔放大数倍。片刻都未犹豫，当晚，牧野和宏追到荒木府，迫不及待将这件事报告荒木歌川。牧野和宏清晰的看到荒木歌川听到这名女子名叫莫共来自中国之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双眸如深海般沉下去。

自从知道那名女子来自中国，荒木歌川整日里魂不守舍。不等荒木歌川分配任务给自己，牧野和宏自行继续到庆应大学调查，希望能够找到这名女子。牧野和宏去拜访了莫共所在专业的教授，第一次见面之时，莫共法学部教授江琦秀树缄默不言，他想到莫共当初匆匆回国，也许是当时就预感到了什么。

查不到那名女子的去向，荒木歌川整日郁郁寡欢。牧野和宏更加频繁的往来庆应大学，在莫共一名同班同学口中得知，同年八月底，莫共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离开东京了。同时，牧野和宏得知，她来自中国南京。

昭和十三年（1938年），中国徐州。

傍晚时分，炮火声停歇，荒木歌川从军营里面走出来，不顾牧野和宏的劝阻，一直走到战场**。浮草掠地，骄日漫城，荒木歌川愣了愣神，望着遍地的中日尸体，心里总是挥之不去那首诗：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

是自己亲手指挥着策划着挥动着，才会导致这些人死亡……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十岁进入东京**陆军幼校时他便将这件事牢牢刻在自己心上，他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可这些人呢？

很长时间过去，牧野和宏见荒木歌川还站在尸体前面，他担心有中国士兵没有死亡突然袭击，便走过来劝谏：“战场危险，卑职恳请荒木阁下回营吧。”

荒木歌川最后看了一眼躺着不动的他们，心中痛悼：希望来世，他们能够坐在万光普照的森林里，阳光拂照，千鸟飞翔，琴音流转，一世都不再有杀戮和血腥。

昭和十三年（1938年）刚刚开年，原本荒木歌川要被派往日本海最北端的岛屿上警戒苏联，但荒木歌川听说军部有意进攻中国苏北地区，便主动请缨去往中国作战，军部批准荒木歌川的请求，且派牧野和宏同去。

到中国第二十一天，每一日，炮火响彻彭城大地，通天长明。中国军队日夜苦战，日本士兵昼夜行军，飞机连番轰炸，嘶鸣声不绝如缕，没有一刻不是这样的状态。

站在莽深的夜色中，荒木歌川暗自想着：“自从知晓她是中国人之后，我便无数次的幻想，中国是什么样子的。自己看过那么多部中国典籍，心中无数次的好奇中国是什么样子的，想了一千遍一万遍，和自己亲眼见到的还是不一样。而如今，自己竟是以这样尴尬的身份来到这里。”

三月二日，日军第五师团坂本支队第21联队第2大队第4中队在临沂外围汤头镇，代理中队长荒木歌川，行军过程时忽然遇上了中国部队。荒木歌川派兵侦查过后，立即部署兵力，采取分割狙击术对战。荒木歌川是第4中队的指挥参谋，中队长在前一天的战斗途中已牺牲，荒木歌川临时代理中队长。

临近午时，刺眼的光线照的人们睁不开眼睛。此时，已打了三个多小时，对方军力渐渐不支，对方的装备与他们相比原本就实力悬殊。战斗接近尾声，近身肉搏已开始一个小时，牧野和宏站在战场一边，看着前面的荒木歌川，最主要的是看到了荒木歌川盯着的画面。

一名连长将刀捅到一名日本士兵肚子上，那名日本士兵要反抗，只见那名连长双眼通红，咆哮着往前顶，将那名日本士兵死死的钉在坡壁上。不一会儿，后面一名日本士兵将这名中国连长刺杀，那名连长到死都瞪着眼，眼睛里都是怒火。

连续一天一夜的战争暂时结束，荒木歌川走到那名连长尸体前，深沉的鞠了三躬。牧野和宏默默看着荒木歌川的举动，不知为何，眼前这位中队长的举动，一次又一次将自己心底最正统的观念打破，而自己还无可厚非的认为，这件事并不是不合理。

荒木歌川从战场上回到军部，背对着指挥部的地图沉默，牧野和宏说：“荒木阁下，您……刚才……”

荒木歌川突然转过身来，严肃说道：“中国是一头沉睡的雄狮，这话一点都没错，绝对没有错！”

牧野和宏：“荒木阁下，这一场战争在您的指挥下已经胜利，为何您会生出失利的感慨？”

“从唐朝始，我们便大量的学习中国的先进技术和文化，从茶道、礼仪、管乐、典籍、精神，无一不摄取。最重要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和古籍，我们学习孔孟之道，学习王阳明‘知行合一’，学习庄老思想，《春秋》《史记》……太多太多我们需要学习，文化长存，士气便长存，这是一个国家的脊梁，无可更变，也无可摧毁！”望着无垠残破的荒原，荒木歌川的神色略显激动：“你看，每一次战役，他们的武器没有我们先进，他们的军队素质没有我们强，甚至有些人连饭都吃不上，可是我从未在他们脸上看到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