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来荒木府之前，伊藤绫野在车上暗暗想着，哥哥所述不会是真的。荒木歌川是大日本最英勇的军官，对于此事定不会袖手旁观，他此刻一定十分愤怒在想该如何抓捕那些可憎的支那人。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有共通情感的，荒木哥哥一定会彻查此事。

说着，汽车便开到了荒木府。

牧野和宏将伊藤绫野请到客厅，见客人到来，惠口美子随即将茶奉上。第一次见到伊藤绫野之时，牧野和宏便感觉这个女人的面相不一般，后来知道她是荒木大佐的青梅竹马，所以片刻不敢怠慢。伊藤绫野刚到府上，牧野和宏便去汇报，但是过了好一会儿，荒木歌川才从楼上下来，客厅里显得有些清冷。

之前，伊藤绫野总找各种借口隔三差五的便来到荒木歌川府上，但她能见到荒木歌川的次数不多。每次她都在府中待好几个小时，守卫的士兵和侍女们丝毫不敢怠慢，但是荒木歌川总也不出现，她便最后怏怏离开。奇怪的是，她从来都见不到那名支那女人。偶有荒木歌川在府中之时，她与荒木歌川也聊不了几句，牧野和宏便进来汇报军务，伊藤绫野不得不离开。这一次，一定不一样。伊藤绫野坐着静静守候，等他的副官和这名侍女赶快离开客厅。

荒木歌川坐定，说了一声“请”，也并未询问伊藤绫野来府上有何事。伊藤绫野左等右等，这名副官和侍女更像是被请过来的，站在那里丝毫未动。伊藤绫野终于忍不住直截了当开口：“荒木哥……”

荒木歌川直接白了伊藤绫野一眼，伊藤绫野立刻改口：“大佐阁下。”

伊藤绫野真是想不通，为何在私下里，她都不能称他为“荒木哥哥”，明明小时候就是这样叫的呀。

见荒木歌川神色平静下来，伊藤绫野才说道：“大佐阁下听说富贵山军营的事情了吗？”

荒木歌川淡淡答曰：“听说了。”

“大佐阁下有何打算？”

荒木歌川面色平静淡漠，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并未回复。

“我听说大佐阁下拒绝协助特高课彻查此案？”想起那些人死之时的惨相，伊藤绫野突然嘤嘤啜泣起来，酝酿已久的情绪终于可以爆发：“支那人如此羞辱帝国的皇军，大佐阁下岂能坐视不理？”

“调查这件事并非作战课参谋本部的职责。再说，特高课伊藤课长不是已经去查了吗？”

“大佐阁下是帝国最英勇睿智的军人，我知道阁下的能力。所以我希望，阁下能帮助哥哥，共同彻查此案。”

“我需要做什么事，不需要做什么事，该是你来指示了吗？”荒木歌川将茶杯放下，身体前倾，脸面立刻变得严肃黑沉，伊藤绫野即刻恭敬得体的跪下：“卑职不敢，卑职绝无此意。”

荒木歌川不再看她，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坐着。

这名副官和侍女一直盯着自己，伊藤绫野感觉她脸上热浪在翻滚。她站起来定了定神，牧野和宏以为伊藤绫野要离开，正要准备送客，没想到她又重新坐回沙发上。

良久，伊藤绫野又问道：“我还听说……大佐阁下要把南京军营里随军出征的女人送回国？”

荒木歌川：“有此意。”

这时，莫共从外面回来，见客厅里荒木歌川正在会客，便直接上了楼。伊藤绫野转过身，将莫共的身影看的清清楚楚，而莫共的脸色平和清冷，丝毫未注意自己。瞬间，恨意熊熊燃上伊藤绫野的心头，她转回头发现荒木歌川的目光跟随那名支那女人上了楼，那眼眸中皆是倾心的笑意，直到她消失在楼道里，荒木歌川才回神……伊藤绫野言辞忽然变得激烈：“这绝不可以，因为一个支那女人，就要改变国策吗？”伊藤绫野不停的叫嚣着，“随军妇女可使帝国的勇士战斗力增强双倍，如果现在将她们遣送回去，帝国的军人怎么办？他们该如何增强动力？”

荒木歌川突然盯着伊藤绫野，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眼睛里的光又暗了几层。

低头站在一边的惠口美子突然上前一步开口，牧野和宏见向来温和的她眼睛里从未有过的绝烈：“伊藤小姐，是因为您有幸出生在一个高贵的家庭，才会免遭此祸。”

伊藤绫野更是震怒：“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在我面前放肆？你和那个支那女人待在一起，连自己卑贱的身份都忘了吗？”

“住口！”荒木歌川厉声喝道，腾地站起来，“那又是谁给你的权利，在这里放肆？”

伊藤绫野自知自己言语激烈触怒了荒木歌川，便悻悻的低下头，轻声嗫喏：“非常抱歉，卑职冒犯了。”

荒木歌川：“伊藤小姐为军部这般尽职尽责，可以说是为我国的军人用全了情感，荒木十分钦佩。可有件事，我要提醒一下伊藤小姐，你除了是军部特高课成员之外，别忘了……”荒木歌川突然加重语气，“……你也是一名女性，中国女人暂且不论，但是富贵山军营里还关着很多日本女人。”荒木歌川看了看她，视力范围不得以锁定她的脸，可是荒木歌川的眼皮耷拉下去，不想再睁眼。

“她们……她们是随军出发为帝国军人服务的日本妇女，我是为帝国分忧的皇军，怎可相提并论？荒木哥哥，你……”伊藤绫野脸憋得通红，立刻起身向门口走去。伊藤绫野永远不知道的是，每当她来到荒木府，牧野和宏便来汇报军务……这一切都是荒木歌川提前嘱咐他的副官的。而莫共，不止她见到的次数很少，所有来荒木府拜访的宾客几乎都见不到莫共，这也是荒木歌川的律令，他将莫共藏得很好。而他之前也和莫共交代过，她无需见客行礼，更无需和他们打招呼。

牧野和宏正要追出去去送伊藤绫野，荒木歌川喝令：“不要去送。”

直到伊藤绫野走到大门口，荒木歌川也未再睁眼，他静静沉思，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五个字——南京大屠杀。当年，军部高层的人起草诏令，简简单单“不留战俘”四个字，便将南京城几十万军民屠灭。军部的决定他无力更变，是老天眷顾，才没有让莫共在南京大屠杀中遇难，这已然是他生命中的万分幸运。

见伊藤绫野红着脸愤怒离去，牧野和宏：“大佐阁下，伊藤小姐看起来很生气。”

荒木歌川示意惠口美子退下去，惠口美子离开。荒木歌川特意嘱咐道：“尽量避免参与此事。”

“但那些……毕竟是我国的一百多名勇士，死相如此难堪？我们不过问吗？”牧野和宏低声劝谏道。

“勇士？整日无所事事，不训练不防卫，不思如何作战取胜，只知道抓些中国妇女来消遣，一百多人，让中国潜伏在南京的特工就灭掉了，还敢谈勇士？”

“卑职担心的是……如果大佐阁下因为一个中国女人枉顾上级的命令……阁下会受处分……”

荒木歌川：“莫共是对的。”

“卑职知道莫小姐宅心仁厚，可卑职十分担心大佐阁下会受处分。”

“军人建立功勋靠的是战场指挥作战的能力，靠的是打胜仗，而不是压迫欺辱一些手无寸铁的妇女。”荒木歌川感慨道，“没有人会为敌国的残弱流下眼泪。”

“可是……”

“不必再多说，这样的人丢尽了皇军的脸，且侵犯那么多无辜民众，死有余辜！”

“遵命！”牧野和宏微笑道，“大佐阁下，您好像受到了莫小姐的影响，也开始体恤弱小。”

“做人尊卑有别，做事情也是一样。”荒木歌川有些无奈的感叹道：“我完全没想到，将我国的那些女子送回国最反对这件事情的竟然是伊藤绫野。”

“伊藤小姐也许是为大佐阁下着想。”

“一个疯魔般的女人。国际社会早已对我们日本军部随军携带妇女的制度提出质疑和谴责，将南京这一部分送回国，然后通过媒体正式刊登出来，岂不是正好可以堵住他们的嘴，赢得国际信任。”

“是大佐阁下想的周到，卑职万分钦佩阁下的思维。”

两天前，张甫程和莫共带领八名士兵直接杀进日本富贵山军营。如计划中一样，交接口令之时未被日本值班士兵发现。他们顺利进入，一个小时不到，军营里面那些睡眼惺忪处于游离状态的日本士兵，已全被击毙。

莫共怔怔的站在尸体堆里，并未打算就此离去。张甫程走到莫共身边，拉住她的手，示意立刻撤退，莫共转过身来，眼睛里蕴藏着泪光，忧伤的望着张甫程。张甫程的心瞬间柔软下来。

莫共忽然提议，将鬼子的衣服都剥掉，再拿刀在每一具尸体上捅上几刀，让尸体上、院子里到处都是鲜血，最后将几具尸体悬挂于房梁上。

两名执行任务的士兵面面相觑，张甫程不说话走到莫共背后默默凝视着她，最终还是同意了她刚才的请求。莫共考量的是，只有那般血腥的场面才能给敌人以最强力的震慑！

作战之时遇见的几名日本妇女，张甫程命令将她们统一关到一个房间，将所有中国妇女救出来带走，中国妇女中受伤残废的人员非常之多。

有两名四肢健全的女人与张甫程和莫共同行，莫共将两名妇女扶在汽车上，问道：“你们是怎么被抓到这里的？”

挨着莫共坐的那名妇女回答：“去年九月，鬼子去我们村子里大扫荡，那一天，我的孩子被……鬼子杀了……”提到孩子，妇女嚎啕大哭起来，莫共把这名妇女抱在怀里，不停的安慰她。莫共默默的盯着前方，刚才离开之时所做的事情没有丝毫偏差。

待妇女心绪稍微平缓一些，她继续说：“然后我和我丈夫还有同村的男人女人都被他们抓到南京来，关在一座监狱里。第二天，我便被带到这里来。”

“去年九月……”莫共忽然想到什么：“你还记得准确时间吗，是九月的哪一天？”

“到死我都记得，去年九月十六日。”

“去年九月十六日……”莫共仔细回想这个日期，自己被荒木歌川抓到大牢里是总派遣军成立的那一天，九月十九日，当时在牢里便听说有女人被带走……

莫共惊诧问道：“你可还记得那坐监狱的大致方位？”

“汽车进了南京城以后，便一直往城东开，开到很偏僻的一个地方，里面阴冷黑暗，像地窖一般。”

“那座牢房还有什么特征？”

“牢房特别高，看起来非常恐怖。”

“有多高？”

“好像有我们居住的房屋两倍。”这名妇女仔细回忆着。

莫共陷入沉思，妇女继续说：“还有一个特征，当时我从牢房出来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被关在一辆大汽车里，车门外面锁上了，但是透过大汽车后面的夹缝里，我看到一片很长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