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如果无法完成任务，我提头来见。”

“谁要你的头，我要你把鬼子的头取下来，快出发！”

民国三十年（1941年）三月十五日，江西上高地区日军大举进攻，这已是第八日。

这一年春天，全面抗战的第五个年头，中国军队攒足了绝对的仇恨和力气，与上高地区来犯的日军全线激战。

秉持着日军一直以来“走前打一下”的惯例，日军高层想到南昌周边地区日军力量单薄，所以在将樱井省三第33师团主力调走前，对赣西北地区上高进行一次打击性作战。

上高位于赣西北距南昌约120公里的锦江北岸，因在高安上游，故称上高，上高境内多丘陵山地，雨量充沛，植被茂盛，好似是天然的战场，但这一次，要埋在这里的大部分人到底是谁还不确定。

国民党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罗卓英率领李觉第70军、刘多荃第49军和王耀宗第74军三军将士迎战。

进犯上高地区的日军第34师团师团长大贺茂情绪高涨，对此战十分热衷，而即将调走的第33师团师团长樱井省三却提不起兴趣来，在他看来，自己的部队马上要调走了，这一仗只是配合作战，完成任务即可，参战的还有刚刚调来的独立第20混成旅团，因为是新编部队，所以都在倚仗前面两支大队伍。

古老的赣地，每日里，血肉横飞，天空中刺耳的啸叫声，地面上的枪炮声和战士们与日军搏斗的厮杀声连成一片，响彻山谷。在接连不断暴起的沙尘和碎石中，这里陷入一片火海。中日士兵近身死战，血光映照着暗淡的天空。

猎猎军旗在上空飘扬，枪声如织，仿若爆豆。

上高城外的军部，每天王耀武合眼几无超过四个小时，人已瘦了一圈，他知道这一战对江西局势意味着什么，束儿死于敌手，于公于私，他都要倾尽全力。

一直以来，王耀宗都心高气傲，孤注一掷，十分豪迈博大，“凡是人家所不敢打的难仗，都交给我打；凡是人家不敢去的危险地方，都让我去。”这曾是王耀宗对上级司令说过的话，更像是自己对这片中华大地许下的诺言，戎马生涯几十年，他真正做到这样，将誓言兑现。

王耀宗最擅长侧击运动战，他的部队在一翼被击时，依旧敢于直插日军腰腹，也善打夜战，当年淞沪会战在上海罗店左翼阵地施相公庙和日军对阵时，王耀宗白天派侦察员将日军阵地上的火力点位置摸清楚，每每发动夜袭，让日军痛恨不已。

三个月前，前线军营司令部，王耀宗正在模拟沙盘，忽而，他收到一封信，打开来，读了几行，紧挨着，他脸上融着血的泪水滴在信笺上，王耀宗清晰的记得，那一日，朔风凛冽。

“武汉一别，又是匆匆两年，我们之间，总是天涯相隔。能再见你，已是余生之幸，本以为我可以守在你身边，即便你嫁人了，有了儿女，可我只想，战争结束之后，默默守护在你身边……那十多枪打在你身上，一定很痛……你那么爱美，鲜血溅满了你的衣裳，你一定受不了……”

这时，警卫侍从端着一杯茶进来，看见军长坐在椅子上，不动不说话，浑浊的老泪倾巢而下，吓了一大跳，端着的茶水不知是否该送进去。

王耀宗嘴角喃喃，哀叹道：“我终究……还是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么多年我孤身一人……是因为……没有办法忘记你。”

乱世聚散，山高路遥，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你……那滴浑浊的老泪落入泥土里。

莫鹤秋思前想后考虑很久，还是决定将此消息告知在前线作战的王耀宗。

三月十五日拂晓，日军分三路出击进攻，到三月十七日，日军中路第34师团突破中国第70军第107师防线；北路第33师团突破中国第19师；南路独立第20混成旅团进展也很顺利，同时日本空军也躁动着，新任飞行团长远藤三郎每天出动50架以上的战机轰炸上高地区。

以上三路日军在开始进攻后的两三天内进展顺利，他们的骄傲情绪一路高涨，以为一切胜券在望。

三天后战场形势逐渐发生变化。

全局作战，第十九集团军战区长官罗司令大胆拟定了内线作战计划，纵横配置，节节消耗日军最终将日军吸引到上高决战在周边对其进行反包围。

第70军居北，南面是第49军，第74军在**，罗司令设了三路人马之时，同时设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是第70军19师和预备第9师，层层消耗日军，随后退至二线，二线士兵与敌交战时故意败下阵来，目的是把日军引到上高附近的第三道防线，让镇守于此的部队与回撤的友军反包围日军，实施实现计划的诱敌深入、围而奸之的“磁铁战”，采取阶梯式布阵，日军越往前打遇到的部队越强，所以当前攻的日军打到上高城下，再想反转作战时，才发现火力太猛，一下子陷入泥潭，根本没有反转的机会，而守三线的便是王耀宗的第74军。

王耀宗率众死扼阵地，敌人一次次溃退下去。

到四月初，上高战役中国军队取得完胜。

上高决战事小，形成全部反包围战局事大，如果没有王耀宗第74军在上高正面硬顶，反包围态势无法形成，上高会战之所以完全胜利，完全在于王耀宗师团正面长时间的坚守。

进攻之初，日军指挥混乱，一线的三支日军作战时在指挥上属于平行关系，互相之间谁对谁都没有指挥权，会战中，没有设立战斗司令所的日军，很快就因为犯了兵家大忌而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日本鬼子终于尝到了苦头，随着战事的推延，鬼子进攻受阻，久攻不下中国阵地，便故伎重演，再一次使用毒气弹。然而这一次，即便使用再多的毒气弹，也无济于事，上高一役，中国军队总共击毙日军万余人，鬼子们终于在这片他们为之疯狂的土地上迎来了自己的死亡之春。

上高战役临近尾声，王耀宗率领一部74军经过设在毕家地区的日军第34师团司令部和附近的日军野战医院以及辎重部队时，想到日本人杀害束儿的理由是她救助了几万名中国伤兵，毫不犹豫袭击了他们的医院和辎重部队！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上高之战日本人的失败在政治和军事上，都给日军本部造成了极为沉重的打击，这一战过后，王耀宗的74军名震整个日本军部，让日本鬼子牢牢记住了74军，日本人只要提起这支“虎部队”，便心有悸怕。“这是我们最快意的一次狩猎！”媒体大力报道，这一仗痛击日本人，举国上下传来，无不欢腾雀跃。

上高战役全局下来，南京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基本上没搭理。作为军部的高级参谋，荒木歌川对于这次在赣西北地区爆发的战争，也完全没在意，他被另外一股隐秘的力量吸引过去，军部的人最近都神神秘秘，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这几日，荒木歌川忽然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军部高层是否在研究比毒气弹更为恐怖的东西？

上高战役捷报传来，南京市民大悦，而率领士兵奋勇抗战的便有第七十四军军长王耀宗。

莫鹤秋书房里，明少福站在旁边一字一句将这个消息读给莫鹤秋听，莫鹤秋眼皮抬了一下，向前炬了一次炽烁的光随即又沉寂下去。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四月份了，草长莺飞不暮天，将近半年过去了，他确实该做些什么了。

明少福雀跃道：“去年，老爷冒着生命危险将王将军送出城，真是大功一件。”

莫鹤秋依旧不语。

明少福：“有谋善战，虎贲劲旅，唯王将军。”

良久，莫鹤秋才抬起头：“王将军是国家不可多得的将才，是国家栋梁，就是拼上我这条老命，也要保护好他。”

王将军，是王将军，自从三年前武汉匆匆一别，只听说将军在前线鏖战，再没有见过面……他一定是为了给母亲报仇，才会这样痛击敌人！想到此，坐在摇椅上的莫共忽然开心的笑了，对，一定是这样，王将军对母亲情深义重，一定是为了母亲，才会这般豁出所有痛击日本人，而父亲……想着想着，莫共不禁流下泪水。

站在一边擦拭花瓶的惠口美子询问：“有什么好消息吗？我看您十分开心。”

自从去年十一月份，惠口美子便未再见莫共的笑容，她整日整日坐在床上，不出门不下楼，对着窗户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前年过年，惠口美子看见莫共和夏目初音一起剪窗花挂灯笼，年味浓郁，无不热闹喜庆，而今年过年，莫共不仅什么都未张罗，连晚上的年夜饭她都未下来陪荒木大佐共用。

莫共忽然意识到这样不行，惠口美子都能看出来她的喜悦，那那些日本鬼子更会察觉，于是她立刻将喜悦收敛，脸色一如平常：“没什么。”

惠口美子知道莫共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便不愿与自己多交谈，惠口美子也不再多问。

深夜，伊藤松阴径直进入客厅坐下来，煮着一杯茶独自饮起来，陈宝荣知道伊藤松阴烦闷之时才会这样，便轻踩着步伐走进来坐在伊藤松阴身边。

伊藤松阴不说话，只是将煮满香茶的茶杯递给陈宝荣，陈宝荣接过来也未言一句，静静喝茶。

过了良久，伊藤松阴才说出一句：“如果去年抓住王耀宗，便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我失职啊。”

陈宝荣端起第二杯，茶香飘在鼻尖，此刻，陈宝荣必须将自己的兴奋隐藏在心底，还要装作十分自然地气愤：“伊藤君所言极是，但您已经尽力了。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没有人能够比您坐镇南京更稳健！”

“你？真这样认为？”

“当然。”

自从去年冬天白穆清去世，莫先生便一蹶不振，陈宝荣十分忧心，他很怕莫先生此后会一直这样颓靡下去，更不知未来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