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莫共听到这句，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日本女人，她额头较宽，眼睛生得不算难看，但是有些窄细吊在两边，像一只狐狸，鼻梁过于尖挺，面庞凌厉瘦削，总之她的五官搭在一起，让人感觉不伏贴，她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像一口深井，好似里面可以埋藏很多人很多事……难以言喻的玄妙感，莫共未再言语。

父亲就坐在旁边，此时莫鹤秋并未站起来替梁景丽解围。

从去年十一月份到如今近半年的时间，莫共再未与父亲说过一句话，两人鲜少见面，在公共场合遇见，莫共也选择忽略，装作完全不认识，而父亲似乎也认可了这个规则，同样选择了缄默。

新政府人员都知道莫共与梁景丽“结下的梁子”，也几乎都默认莫共母亲的死与梁景丽有关。

这之中最得意的莫过于褚铭燃，在褚铭燃看来，莫共那个愚蠢的脑袋已经被嫉妒和仇恨完全蒙蔽了心智，她是怎样都想不到这件事是自己做的。

自己这一闹，好似有些许效果，这群人暂时都未离开，莫共重新坐回去，目光盯住舞池**这些深色人群，男男女女，灯红舞艳，人们脸上均洋溢着亮丽的色彩，以短暂的欢乐和醉生梦死来麻痹自己，掩盖恐惧。“嘭”！等到枪声一响，他们便瞬间魂魄都掉了，想到这儿，莫共笑出声来，她周围不坐着任何人。

今夜，也许会发生点儿什么呢？不然为何老师要给自己下这样的命令？

荒木歌川站在一边，也再未阻拦莫共，他想，如果这样做莫共能好受一些，那么她再肆意妄为都可以。

时间缓缓流逝，莫共百无聊赖的坐着，不一会儿，莫共的目光紧锁人群中某一点，范围越缩越小，一位在舞池**跳舞的男子，身材高挑清瘦，吸引了莫共的目光，这背影如此熟悉……莫共忍不住向前走去，路走到一半，那人带着自己的舞伴转身，他的脸朝向自己，莫共瞳孔瞬间放大数倍，是哥哥。

他搂着的那位女子，穿着一身黑色和服，上面绣着大朵紫色花，深浅不一，看起来沉静也炫丽，怪不得莫共感觉这身衣服如此熟悉，这是她刚才把酒泼上去的衣服，哥哥的舞伴是伊藤绫野。

这时，一名穿黑衣的男子来到伊藤松阴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伊藤松阴即刻离开。

莫共余光瞥见伊藤松阴向门口走去，但她此刻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欣喜若狂冲上前去，抓住那人的手：“哥哥，你去哪了，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消息……”

哥哥莫锦丞看到自己的亲妹妹，眼睛瞬时发亮，握住妹妹，同样激动不已：“我？一言难尽……”

“哥哥你怎么消失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失踪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莫共越说越委屈，只要想到母亲，泪水便要涌上来。

“我向父亲询问你在哪里，父亲说你在新政府工作，所以在外面住着。”莫锦丞满脸喜悦，望向莫共。

还未开口，眼泪已含在莫共眼眶里：“我……”莫共紧紧抱住莫锦丞，哭出声来。莫共这几年来所有的委屈，瞬间涌出！

五年未见哥哥，莫共不知道这些年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而母亲，对他更加思念，临死之前都未见一面，想到此，莫共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哭声更加汹涌。

莫锦丞已经知晓了母亲的事情，到现在眼睛都是红的，他知道共儿为什么痛哭，他的心不禁被牢牢揪起来，眼泪再一次流出。

伊藤绫野看到这一对兄妹亲昵的样子，嘴角露出难以察觉的笑容，待莫锦丞放开莫共，伊藤绫野微笑着向莫共伸出手来：“你好，莫小姐。”

莫共看着哥哥，并未握上伊藤绫野的手，随便敷衍一句：“你好。”

伊藤绫野继续秉持着笑容：“锦丞君是大日本帝国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真没想到，锦丞君竟然还是莫小姐的哥哥。”

“你们认识啊？”莫锦丞收敛一点自己的情绪，看着莫共脸上有些怪异的表情，试探问道。

伊藤绫野抢先回答：“当然，莫小姐与你一样，也是帝国的好朋友。”见莫共不语，又补充一句：“是吧，莫小姐？”

莫共微微点头。

莫锦丞扶着莫共坐到一边，两人迫不及待相互询问对方……双眼盯着他们的伊藤绫野嘴角微微笑着，原来莫锦丞与莫共真的是亲兄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人们想要看的热闹落下帷幕，人群一哄而散跟上音乐又开始缓缓跳起舞来。

坐在边上的荒木歌川的眼眸被瞬间提起来，刚才那一瞬间荒木歌川直接起身，前面那一幕，莫共抱着一个素未谋面的支那男人……而这个人，相貌英俊，气宇不凡，大庭广众之下，她竟敢公然抱着他……牧野和宏见荒木歌川站起来，便迅疾走过来汇报，那人是莫共的亲哥哥，荒木歌川这才停留在原地。

莫鹤秋静坐宴会大厅窗边，共儿与丞儿相遇，这一幕早已抓住自己的眼眸，丞儿几日前便已回到南京，但自己不知该如何告诉莫共，自己的血亲骨肉相聚，两人相拥泣不成声，莫鹤秋眼窝深陷，一颗老泪在眼睛里打转。

凉风飕飕吹过，夜里的江水黑乎乎的，一层一层翻滚涌动着，刚才自己的贴身侍卫汇报，城北挹江门外下关江边听见了枪声，伊藤松阴随同特高课课员和一队宪兵迫不及待赶往事发地点，发现问题的士兵说，今天晚上，一部分中国税警总团士兵在下关江边巡查之时发现了一艘可疑的船只，中国士兵鸣枪示意，让他们停下来，但是那艘船不仅不停，还加速向前，于是发生了枪战。

这一批税警总团士兵是“中国事变”爆发以后日军进驻南京便投降了皇军的，一直听任皇军指挥，伊藤松阴想着他们向来不敢有二心，情报不会假，于是问道：“结果如何？”

“当时的中国士兵回报看到的有三人，一人被击毙落水，另外两名逃脱，但是有人中了枪。”

伊藤松阴：“有人中枪？那就好，船只去向？”

“向西北对岸浦口方向开去。卑职无能，未能将那艘船截停。”

“船已经开到对岸，对岸守卫士兵分散，按照这个速度，他们已经从对岸离开了。”伊藤松阴想了一会儿，命令道：“全城戒严，并且派人盯紧南京城里各大医院、诊所，看看哪家医院会接收伤员，哪位诊所里的郎中出诊……”

“是！”

梅津誓秀有些不解：“他们已经逃离南京，阁下为何要盯紧城内的医院？卑职愚钝。”

“支那有个成语怎么说的，‘里应外合’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一定有人在城内接应。”

“是，卑职愚笨。”梅津誓秀恭敬地低下头去。

“那个褚铭燃呢没过来吗？”

“没有。”

“越来越不把特高课放在眼里了。”这是伊藤松阴收兵说的最后一句话。

耿中石捂着伤口，迅速往附近的树林里钻，边走边回头看后面是否有追兵。两天前，耿中石收到“玄武”先生指令，一批药品从香港过来，赶在今日日本人“天长节”运出去。

码头和车站都是日本人和特务，很久以前“玄武”先生便告知过自己，挹江门城道附近有条明代修建的秘密地道，耿中石带着药品从这里出城，然后又找了一艘农家小渔船，绕开码头，从江上直接走。没成想，竟然被日本人发现了，好在对岸有人接应，只可惜牺牲了他们一名组员。这批药都是当下治疗枪伤的奇缺药品，要送往前线，极为昂贵，堪比黄金，“玄武”先生同样冒着生命危险动用各种手段将这批药从香港弄过来，所以即便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安全将这批药运输出去。耿中石一边往前走一边悲怆的回忆着。

中枪之后耿中石忍着剧痛，连夜向东北方向绕去，今夜日本人一定会大力严查挹江门，耿中石决定第二日从小东门正常进入。

穿出这片二里长的小树林，耿中石发现前面有一座房子便走了过去，他腹里的子弹今晚一定要取出来。

踏入房门，耿中石打开手电筒照亮，最里屋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耿中石吓了一跳，随即掏出枪，那人没有任何动静，耿中石又仔细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是一位老头，耿中石不确定这老头是活着还是……

耿中石立在那里定了一会儿，忽然这名老头转过身来，耿中石立刻收起枪没让这个老头看到。

这位老人头发苍白，看样子已年过古稀，老人坐起来缓缓说道：“这位先生……”

深夜如此冒昧进来，老人都未生气或者是害怕，耿中石自觉有些不好意随即换上笑容：“大叔，深夜来此，打扰您了，我可否在此借宿一宿？”

老人看到耿中石捂着腹部，手上还沾着血，面容十分痛苦，便快速起身将耿中石扶着坐到床上，看到耿中石腹部渗出血来，老人即刻在灶台上生上火，并不过问耿中石任何。

耿中石躺了一会儿，决定让老人帮忙。

老人在耿中石的指导下，将耿中石腹部的一颗子弹取出来，耿中石将伤口草草包扎，不再流血。

这时，耿中石问道：“大叔您不怕我是坏人吗？”

“该遭什么命自然会来的。”老人对上耿中石的眼睛：“你是打鬼子的吧？”

耿中石默默点了点头：“我看这里十分荒凉，这村子里还有别人吗？”

“这个村子被日本人来回扫荡，老伴……被鬼子杀害了，村民们也都逃了。”

“那老先生为何还守在这里？”

“我的两个儿子都去参军了，至今杳无音信，我担心万一有一天抗战胜利了，我的儿子回来找不到家。”老头轻咳了两声，往灶台里添了两把干柴，把水烧的更热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