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良久，莫共轻轻摇头：“我是中国人，但我不会伤害你。”

平田幸义立刻松开莫共手臂，向后退了一步，脸垂下，漠然的盯着地面。

莫共走过去，温柔说道：“你手臂上流血了，要消毒包扎，不然会感染的。”

平田幸义未再向后退，茫然的望向莫共。

莫共见此景，握住他的手臂：“你坐下，我去拿药品和纱布过来，帮你看一下你的伤口。”

平田幸义天真而笃定的看向莫共，微微点头。

莫共向外走出去，与张甫程说明情况，并将医药箱拿过来，张甫程想要进去，莫共担心一身戎装的张甫程进入会再次吓到平田幸义，便让张甫程回去了。

莫共坐在平田幸义身边，结了一点血痂的伤口露出狰狞的面孔，莫共先用湿布擦拭伤口周围，然后用棉花蘸上酒精涂抹还丝丝渗血的部位。

“我憎恨战争！”平田幸义突然开口，眼睛怒视前方，似乎全身的愤怒都积聚在脸上。莫共看了一眼愤怒的男孩，继续涂药。

“是战争让我远离家乡，离开母亲，它剥夺了我的自由。”平田幸义越说越愤怒，痛苦和愤恨都在脸上发酵，“姐姐你知道吗？我已经两年没有见到母亲了，我非常想她，母亲肯定也十分思念我，不知道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莫共看着平田幸义，意味深长说道：“你一定要，活着回去。”

“大家都指着我骂我，为什么姐姐你对我这么好？”莫共笑了笑，并未接话，专注消毒。平田幸义继续说道：“有一次打仗，我们走在路上，有一位中国士兵被俘虏了，他指着我们鼻子大骂，全程都只有那一句话，后来也遇到中国人总是在说那句话，我们的翻译官才告诉我们那几个中国人说的意思，说我们是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莫共突然觉得有点意思，心中默想，如果日本鬼子都是这样就好了。

莫共将最后一层纱布裹上去，平田幸义急切说道：“姐姐，你要相信我，我从没杀过中国人，我不敢，我不敢杀人，每次跟着他们打仗，我都找个地方躲起来，实在没有地方躲藏，不得已我必须要开枪也都是放空枪，从来没打中过人。”

“你一定要活着回到你的祖国，陪伴在母亲身边。”

男孩近乎哀求的看着莫共：“姐姐，不要把我送回日本军队，我不想打仗也不想杀人，可不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不要送我去打仗，我害怕，那真是暗无天日的苦日子，我再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莫共轻轻点头：“好。”

平田幸义总是睡不踏实，夜里又一次醒来，梦境里还是那个画面：

上万群众聚集码头，万人空巷，无论是来送别的人，还是将要出征的人，每一个人都热情高涨，红光满面，人们大声呼喊的口号只有一句，万岁万岁！自己则瑟缩在人群里，四处寻找母亲的身影，被人挤着，怎么也看不到，手里紧紧揣着母亲刚才送给他的“千缝针”。

今天，差一点，他就丢掉了母亲送给他的“千缝针”……平田幸义紧紧握着这枚“千缝针”，望着漆黑的夜，暗自琢磨，那位姐姐，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第二日清晨八点，张甫程和莫共便被通知到傅团长办公室开会，两人进入傅团长营房，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同时被通知过来开会的是4团所有连长以上的部队长，还有昨天那位钱雄卫排长。

见人齐了，傅肇年询问莫共：“昨天抓住的那位日本兵，你去可曾问出什么情况了吗？”

莫共如实回答：“他是一名普通的日本士兵，不是日本间谍，也并未隐藏什么阴谋。”

“你说没有就没有，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怎能确定？”一位连长突然说道。

莫共面对一干威严军官的质疑，大方解释道：“昨天抓住的那个人他年纪很小，只有十五六岁，他是日本士兵没错，但他是日本鬼子军官抓壮丁才到中国来打仗的，并非他所愿。”

“并非他所愿？”一人轻蔑说道，“我们打仗是我们所愿吗？”

傅肇年：“大家先别吵，今日叫大家过来，就是商量一下这位小日本士兵该如何处置。”

一位连长低声抱怨道：“我以为是什么重大事件呢，一个日本俘虏，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就行了，还大费周折的。”

“把他留在这里，直到战争结束。”莫共并不理会这些人愤怒的眼神，直接提议。

“为什么不杀了他？他们杀了那么多中国人。”2营营长说道。

“不该杀他！”这时，张甫程严肃说道。

莫共：“他确实是日本士兵，但他不是坏人，我想把他留在医疗队，我们这边人手不够，所以让他来帮帮忙。”

“什么？还留在医疗队？他是日本人，你不怕他害我们吗？”

莫共不卑不亢：“不会的，他从未杀过人，他很害怕，根本不敢杀人，他也不愿意，请大家相信我，他是真正善良的人，不会害人的。”

“小莫护士，你为我们3营立下的战功我感激不尽，可我真想不通，你为何总是护着这个小日本鬼子？”3营营长说道。

“他是无辜的，是战争的受害者。”莫共。

“哦，日本鬼子来侵略我们，现在他们成了无辜的了？”另一位营长说道。

“对啊。”

“那我们呢，我们的无辜，我们死去的士兵有谁在意？”

“况且，我们现在向湖南进发，路途遥远，路上还时不时地遇到鬼子，我们的粮食不多了，再多加个鬼子，我们负担更重。”

在座议会人员七嘴八舌吵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位老兵突然说道：“我同意小莫护士的建议，我相信莫姑娘不会害我们。”

莫共循着声音看到了昨日那位与她聊天的老兵，老兵是一位副连长，打了几十年的仗，在军中威望极高，所以每次开会，傅团长都会叫上他，这时，其他部队长也都望向这名老兵。

“这样护着那个鬼子，谁知道他们两是不是和鬼子一伙的？”这时，坐在靠后一些的钱雄卫站起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他好像忍了很久，指着莫共：“他们两个什么背景大家知道吗？她一个普通的护士，怎么会有如此强的作战能力？这些，你们都想过吗？那汉奸也不会把汉奸二字写在脸上啊？”

傅肇年骂了一句：“放肆！你给我坐回去，休要胡言乱语！”

“如果真是与鬼子一伙，怎可能拼上自己的性命去救那么多医疗队人员？”老兵明显有些恼怒，“作为长官必须要头脑清楚，这片土地上不止你一个人在打鬼子！”

众人都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这时，傅团长的警卫兵将平田幸义押入营房，莫共吃了一惊。开会之前，傅肇年便吩咐警卫兵将他带过来，目的是让所有人都看一看这名俘虏再做定夺。如果不是莫共一再坚持，这样一名俘虏早都被处置了。

见满屋子的人皆严肃凶狠的望着自己，平田幸义又开始打哆嗦，慌忙辩解，一堆大家听不懂的日语：“我没有杀人，我不敢杀人。打仗的时候，我都是走在部队最后面，我从没杀过人！”

“孬怂的鬼子，现在要送你见阎王了，还在这里胡乱吼叫！”钱雄卫突然冲过来掐住平田幸义的脖子，说时迟那时快，莫共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一脚踢在钱雄卫头上，钱雄卫感觉到钝重沉闷的疼痛，头转过来，与莫共厮打起来，张甫程见状，立刻冲过去，截住钱雄卫，几招下来，便将他制服在地。

“只要我在这里，你就别想伤他！”莫共愤怒的盯着钱雄卫。

“我不能允许莫共受伤。”张甫程低沉说道，一屋子的人都看呆了。

傅肇年顿感十足的尴尬和不爽，厉声说道：“放肆！都给我住手！”傅肇年暗想，张甫程的作战能力出色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但是这个莫共，最后那一招刚好挡住钱雄卫，即便没有张甫程上前帮忙，莫共也明显占他上风，但她却点到为止，未再纠缠下去，否则刚才莫共使出来的那一招如果换作在战场上，钱雄卫已经没命了。动作利索，专业干练，思维缜密，一招制敌，毋庸置疑这个莫共定是受过专业训练，要是真动起手来，他手下的这几名营长连长都未必是她的对手……他倒是有所耳闻，军统有几名作战能力十分强且隐藏的很深的特务，而且那些人冷酷无情大都杀人不眨眼，并非像张甫程和莫共这般，也从未听过有女的，可见，军统这水得有多深，将他们两人安插在军营里指不定有什么目的……

“当我的营地是什么？在这里大打出手，怎么不把你们的力气用在打鬼子身上？”傅肇年怒骂道。

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大声喘气。

平田幸义被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破了胆，缩在莫共脚边，抓住莫共裤腿，哀求道：“姐姐，我求求你了，不要让我离开这里，不要杀我，我想活着，我不想去打仗，我可以做后勤工作，苦活累活我都可以做，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平田幸义继续哭诉，说着一堆眼前这些人听不懂的话，莫共十分难受。

“我来翻译一下刚才他躲在桌子下面说的话：我想活着我不想去打仗，求求你们不要让我离开这里……昨天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战战兢兢的和我说了这一番话，我再说一遍，他是被抓壮丁被迫到中国来打仗的……”莫共愤怒的盯着眼前这一群男人，“他都说了很多遍，他没有杀过人，他不敢杀人，你们看他的年纪，十五六岁，你们再看他的样子，像是会杀人的人吗？魔窟里也有被丢弃的良善的人，如果我们不分善恶，一概而论，枉杀无辜，那我们与那些鬼子有什么区别？”

营房里突然鸦雀无声。

面对一众将官，丝毫不怯，这样的胆识，这个莫共定是出身于一个不平凡的家庭，也许……就是党国内部高层的人……傅肇年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便说道：“好了，此事无需再议，将这个小日本士兵留下，由莫共照管，你们不准欺负他。”傅肇年斟酌一会儿，下令道：“别人都下去吧，张甫程和莫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