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伊藤绫野坐在红石咖啡馆二楼靠窗的位置，默默望着下面的街道。

父亲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她本想和兄长好好策划一下如何调查，没想到兄长竟然遇害……兄长花费几年的时间调查，最开始是说莫鹤秋曾经租船调用大批物资到武汉，兄长派人去武汉查，查了一年多，没有结果；再后来，兄长又调查到，开战之前，莫鹤秋还租船到过重庆，于是兄长又派人潜伏到重庆，还是没有结果，均是留有些许模糊的蛛丝马迹，现在又只能从头开始了。

真不明白当初父亲怎么会选择让兄长去调查这件事，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如果换作自己，这么几年，早都查到了。

父亲曾经告诉自己，除了哥哥之外，唯一有线索的便是军务课后勤参谋武田金一，伊藤绫野也是那时才明白为何武田金一一直对哥哥俯首帖耳，如此忠诚，原来是两人一起在谋划一件大事。

不过一切都不着急，只要是做过的事情，定会留下痕迹。

伊藤绫野一杯咖啡喝下去，哥哥也真是的，也不和自己交代下细节，如果不是这次回东京父亲告诉自己这件事，让自己秘密调查，她压根就被蒙在鼓里，这下好了，你一死，线索全都断了……伊藤绫野一边埋怨着，一边盯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只见脑壳上面盖着圆圆的一撮头发的这人，在伊藤绫野耳边秘密耳语一番，伊藤绫野丢出一句：继续调查。那人便离开了。伊藤绫野脸上露出笑容，永昌晟绸缎的老板透露，现在的美斯琪钟表店便是原来南京城最大的典当行——“莫氏典当行”。永昌晟绸缎的老板非常的识时务，战争爆发之后，便归顺皇军，所以店铺经营到现在，依旧旺盛，作为莫家典当行的邻居，永昌晟绸缎老板与莫鹤秋相识多年，透露出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战争伊始，莫鹤秋便协助南京政府向外运输过货物，但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刚才向她报告的死士突然提到，莫鹤秋租船调用大批货物到外地，也许根本就没有他家的巨额财产。不然的话，为何兄长调派人手到武汉重庆查了那么久，还是没有查出来任何线索……伊藤绫野恍然大悟。

莫共坐在这里十分郁闷，前一小时，管家徐叔告诉自己，府内人员将莫府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平田幸义。

平田幸义一直在府中自由出入，昨日晚饭便未看见他，莫共只以为他贪玩出去了晚一点会回来，并未着意，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莫共心底不禁升起一丝忧虑。

莫共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荒木歌川，让他去帮忙寻找，以自己一己之力该去哪找到他？

莫共正思忖着，忽然，明少福走进来，脸黑沉沉的，莫共见明叔神色不太对，便连忙站起来：“明叔，发生什么事了？”

“你跟我来。”

莫共一路跟随明叔去往里屋，明少福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外面是否有人注意到他们，不一会儿便来到父亲书房，明少福握住书桌左上角的玉石象缓缓旋转，摆满物品的“书墙”向两边轻轻推开，原来明叔是要带自己去往莫府的地下室，这个时候去地下室做什么，莫共十分不解。

两人进入，明少福从地下室里面将外面的门合上，莫共把灯打开，明少福让莫共坐下，随之郑重说道：“共儿，你还记得，七年前南京陷落，你是怎样逃到香港去的吗？”

莫共仔细回忆起来，那天晚上自己晕晕沉沉的，一直喘不过气来，被人押着不知道去了哪里，早上醒来，自己人便在香港了。

莫共不自觉问道：“是我爹？”

“是。”明少福点头。

“后来我从香港回到武汉问过爹爹，他只说因为他有认识的人所以把我送了出去。”

“没有那么简单，当时的情况，即便是梁鸿志新政府要员，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亲眷送出去。”明少福认真说道。

是啊，她怎么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一直以为是因为父亲投靠了日本人，所以便可以通过手段将自己送到香港，那个时候的日本人已经丧心病狂，即便是汉奸也不可能通融……“那我为何？”莫共疑惑道。

七年前……

莫府。

窗外寒风凛凛，南京城的杀戮依旧不止歇，整座城像被一层厚厚的白色裹尸布裹住，城内城外腥风血雨，暗无天日。

莫鹤秋对面坐着一位穿深灰西装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傲慢的模样，这人是莫鹤秋刚才请到府邸的，三天前他便去请了，今日终于请过来。

明少福站在客厅门口守着，老爷费劲心力请来的这人叫中村野毅，是日本驻南京军务课交通部部长，着大佐军衔。这位大佐军官十年前曾在南京工作，莫鹤秋便与他有一番交情，如今日本攻入，他又再次随军队返回南京，成为日本军部后勤要人。

“中村阁下，这些时日叨扰阁下了，我知道阁下军务繁忙，今日请阁下前来，实在是不得已为之。”莫鹤秋恭敬说道。

榕儿为他们所害，站在门口的明少福听着这一番话，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杀了这个鬼子！老爷今日要说的话其实之前去请他的时候已经给他带到，但这人故作姿态，并不理会。

中村野毅慢吞吞的放下手中茶杯，说道：“唉，我能理解莫先生的心情，但是中村实在无能为力啊。”

“中村阁下，其实您误会了，我今日请阁下前来，就是想带阁下参观一下莫府，不知阁下是否肯赏脸？”莫鹤秋微笑说道。

当年，中村在南京之时，很多事情都是仰仗着莫家，对老爷客气有加，丝毫不敢造次……明少福心中默想着。

“既然莫先生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中村野毅暗自思忖着，这个莫鹤秋之前便将话带到，他当然明白他的用意。

“好，请阁下移步到别处。”

莫鹤秋将中村野毅请到书房，明少福将一只箱子轻轻打开，中村野毅随着那只箱子开合，瞳孔也加倍放大，一整箱竟都是玉石翡翠，中村野毅几乎惊住了，他随便拿起一只镯子，质地晶透，碧绿如水，完美无瑕，他认得这只镯子，是清末皇宫里流出来的，据说是曾经咸丰皇帝的妃子戴过的。

中村野毅知晓莫鹤秋做典当行生意，收藏了很多宝贝，但他没想到竟都如此上乘，如果今天莫鹤秋不把这只箱子打开，他永远都不会见到中国的这些国粹。

莫鹤秋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知道中村野毅贪婪的本性露出来了，这样就好。

中村野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唐突，让支那人看了笑话，他便立刻站起来，重新坐回椅子上，奸笑道：“没想到莫先生收藏了这么多宝贝啊，不过，你需要明白的是，这里的一切都将归属大日本天皇，包括你的妻女，还有你的财富。”

“中村阁下说的道理我都懂，我要告诉阁下的是，阁下现在看到的这只是十分之一，中村阁下非要强行拿着它们离开，我也没有能力阻拦，但是如果中村阁下甘愿只收这十分之一离开的话，我想阁下会亏吧？”莫鹤秋十分镇定，“日本入侵，如今的局势我们没有选择，你可以选择杀了我然后将这笔财宝掳走，但是如果阁下现在杀了我，你这一生都不会找到另外剩余的巨额财产！”

莫鹤秋毫不客气，中村野毅也明白莫鹤秋的人脉和能力，万一找他不成又去找了别人……

莫鹤秋继续说道：“我收藏的金银首饰，珠宝玉器，阁下都看到了，怕是倾尽你们整个日本国都找不出这些奇珍异宝。”

“所以你便愿意将这些珠宝都给我，然后我来保住你妻女的性命？”中村野毅嬉笑着问道。

“正是。中村阁下您在南京城多杀一人少杀一人又有何区别，可是您如果放过他们母女，这笔巨额财产便悉数归您所有。据我所知，阁下来自奈良，我的财富，足以买下半个奈良城。”莫鹤秋诚恳说道。

“女人，有那么重要吗？值得莫先生倾家荡产？”

莫鹤秋笑了笑，并未言语。中村野毅脸上的肌肉不再紧绷着，一直认真盯着中村野毅的莫鹤秋明白，他心动了。

最终，莫鹤秋与中村野毅达成协议，中村野毅满面**的离开。

莫鹤秋即刻下了一道命令：“耿中石一旦从香港机场将穆清和共儿接走，立刻杀了中村！”

“是！”明少福。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临行前一晚，莫鹤秋将此计划告诉白穆清，要她与莫共一起到香港避难，白穆清说还有人等着她救治……

这日凌晨一点时分，日军第九师团开走，负责后勤交通运输的中村野毅亲自来到机场，趁四下混乱无人监管之时，命人将一只箱子一同装上飞机，莫共蜷缩在箱子里无法动弹，在这之前，她已被莫鹤秋迷晕，这只客机如约抵达香港。

明少福将往事叙述完，莫共一下子坐在地上，父亲和明叔竟守着这样惊天的秘密，而自己浑然不知。“原来父亲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而我竟一无所知。”莫共慨叹着，不知不觉眼眶又红了。

“那后来呢？父亲把财产都给中村了吗？”莫共又问道。

明少福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