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呜”的一声，汽笛声划过宿迁冬日空旷萧索的天空，列车吐着白烟轰隆轰隆的响了起来。

莫共坐在这趟从北平回南京的八号车厢里，静静望着窗外，此时下午四点四十，前半个小时，莫共从“宿迁站”上了车。

莫共穿一件普通的灰色大衣，将头发向后盘成一个发髻，与日本女子模样有几分相似，又过一会儿，莫共看了一下表，整五点，莫共站起身，走出八号车厢。

莫共渐渐向前走，从南京出发之前明叔交代，四号车厢里全都是日本人，包括武田金一。

这时，一位穿深灰西装国字脸盘的男人迎面走过来，年过四十，他将一只发亮的红木皮箱递过来，莫共顺手接过，提着这只皮箱向四号车厢走去，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临上火车之时，明叔已经打听清楚，这趟列车，四号车厢都是日本乘客，且都是军部的人。日本人为了安全起见，便把所有本国乘客聚集在一起，派士兵严加防卫。

“站住！”

四号车厢门口的一名守卫士兵拦住莫共的去路，莫共淡漠的停下来。

“你是谁？”

“你好，我是中国南京派遣军司令部阿南俊臣之女阿南优依。”莫共一口流利的日语回答，顺手将自己的“身份证件”递上去，这名士兵打开，上面贴着眼前这名女子的相片，写着“阿南优依”，下面两行是具体的出生年月以及东京的地址，“父亲”那一栏赫然写着“阿南俊臣”四个大字，且盖着皇军军司令部的印章。这位士兵手抖了一下，差点拿不住证件，阿南俊臣是皇军中国派遣军**谋长，他都快要晕过去了，自己是什么卑贱的身份，怎敢怠慢，士兵立刻让开道路将莫共放进去，且一路护送着莫共，去往四号车厢里面。

进入四号车厢7号房间，莫共坐下来，这位士兵正要离去，莫共问道：“请问武田金一长官是在几号房间？我有些事情想要当面拜访他。”

士兵立刻恭敬说道：“武田长官在11号房间，卑职这就带您过去”

“不必了，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会儿。”莫共平淡优雅的答道。

“好，小姐您先休息，卑职先退下了，您有什么事情，请随时叫卑职。”

“可以帮我去餐车拿点吃的吗？我想吃家乡的天妇罗。”

“当然，当然，卑职现在就去。”

这一节车厢出奇的安静，见这名士兵走远，莫共立刻起身，默默向前走去，来到11号房间，莫共从门缝里向里看了一眼，果真是武田金一，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莫共猜想，这就是武田从天津雇来的船务运输总负责人吧。

莫共打开红木皮箱看了一眼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物件，又轻轻合上，随之放下这只红木皮箱，默默离开。

莫共一路向北，走回自己原来的八号车厢，默默坐下。莫共在心中默数着时间，“37,36,35,34,33……”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列车咣当咣当左右摇摆，剧烈晃动着脱离轨道滚到一边，“列车爆炸了”“列车爆炸了”……列车中乘客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四处逃窜，四号车厢，瞬间炸了锅。

身边的火光瞬间腾起，武田金一瞪大双眼，那晚被那个老管家明少福跟踪，上海船务和无锡船务公司的老板被莫名其妙抓捕，他便知晓莫家人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一路他都害怕有人设伏刺杀，于是他从天津回南京的行程一变再变。

整整大半年忙碌下来，从南京到天津大沽口，再从天津大沽口到奈良，他策划了一条天衣无缝的运输路线，没想到今日，全部毁于一旦！绝望中的武田金一，陷入无法跳脱出来的苦闷憋屈，这么多年，他隐藏的那批财宝躲过了军部的追查，躲过了伊藤光政和伊藤松阴父子，却在最后关头没有躲过莫家人！

四号车厢被炸，其他车厢脱轨，列车无法行进，横亘在深山野林中，按照计划，现在列车已经来到洪泽湖附近的李口镇，夜幕开始降临，车厢内所有车灯全部熄灭，莫共头部撞在车窗上，红色液体从头上流下来，这时一名蒙面男子走过来拽起莫共便往外走，莫共糊里糊涂跟着这名男子，两人趁着混乱，跳了车。

深林幽幽，暮色四野，待他们两人来到安全地带，莫共看清楚这个男人的脸，是刚才给她递箱子的人，莫共又开始绞尽脑汁回忆，这个人到底在哪里见过。

莫共暗自庆幸，此时，武田金一应该已不再人世了吧，还想夺走我家的巨额财宝，就到下面去做这黄粱美梦吧。

幸好，自己曾经多次翻看过荒木歌川的书房，有一份名单上记录着南京派遣军日军司令部高官的家属名录，她才知道日本中国派遣军**谋长阿南俊臣的女儿叫阿南优依。而军部的印章，早在几年前，莫共便偷偷用荒木歌川的印章在一些空白证件上面，盖了很多。

荒木歌川是南京的联队长，他的印章便是日本军部的印章。

武田金一从天津回南京的这趟专列，每经过一个站点，莫共就会收到沿线明叔安排的情报人员发来的消息，宿迁是“北平——南京”所有站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车站，且靠近南京，于是莫共决定在宿迁上车。

全程计划都是明叔策划，莫共默默的按照明叔吩咐执行，至于明叔哪里来的那么多情报人员、刚才给自己递箱子的人以及箱子里装着的定时炸弹是如何来的，莫共并不打算过问。

莫共一直深切的记得明叔说的那句话“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除掉武田金一！”

“玫瑰呀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情意浓。

春夏开在荆棘里。

玫瑰玫瑰呀我爱你，心的誓约，心的情意，

圣洁的光辉照大地。”

百乐汇的靡靡之音依旧流淌在柔美的夜色中，台下坐着的男人无论老少都直勾勾的盯着台上娇俏美丽的小姐们。

一个小时前，伊藤绫野便与她的死士坐在了百乐汇，她的目光看似流连在眼前的笙歌艳舞中，却静静等着一个人出现。

几个月联系不上武田金一，自己一直苦苦找寻，前几日终于有了眉目，武田金一约好，明晚要与自己见面，等见到武田金一，关于莫家财宝的事情，他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武田金一消失了几个月，一定有问题！此时，伊藤绫野心里美滋滋的，查了这么久，眼看事情要有眉目了。

伊藤绫野想来，便十分开心，今晚便想亲自来看一看这位小姐，看她这段时日来过得好不好。

不一会儿，莫共果然出现在百乐汇中，伊藤绫野像是猎人见到自己追捕已久的野兽，眉宇间皆是兴奋，她立刻来了精神，目不转睛的盯着莫共。

只见莫共面色红润，有说有笑，招揽起顾客来八面玲珑，看来她早将杀父之仇忘了吧，当初那么疯狂的喊着要杀了自己，过去这么久了也没看她有什么动作……哈哈哈，伊藤绫野在心中笑了起来，穿一身男装也还是挡不住她的妖媚相，果然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莫共为了不让荒木歌川起疑心，便立刻乘汽车从李口镇赶回南京，在车上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并未有什么大碍，莫共便强忍着痛晚上十点钟准时出现在百乐汇，幸而伤口都在头上，别人看不出端倪。

寒暄着迎接了一批客人，莫共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的那一刻，一张脸倏忽晃入自己的眼睛，莫共的思绪停顿了一下，继而抬头，对上了伊藤绫野的视线。

时隔六个月，莫共在南京城重新见到伊藤绫野，这一望，分崩离析，血肉模糊。

莫共静静盯着伊藤绫野，这个人的模样还是没有丝毫改变，残狠凶顽，那张丑陋的脸极尽乖张。莫共落在伊藤绫野身上的视线挪不开，十个手指也隐隐地疼起来。

伊藤绫野恨不得此刻便集聚人马，将百乐汇夷为平地，但临行之前，父亲的叮嘱还在耳畔：“一个能成大事的人，首先便是能够隐忍，你决不可意气用事杀了莫共，你哥哥被杀，不用想定是莫共这帮人做的，莫共这个人是早晚要杀的，你哥哥的仇也永世不可忘，但前提条件是要先拿到莫家财产。”伊藤绫野在心中默念：等我将你家财产悉数归为囊中再来解决你。

这时，一位黑衣人悄声进入百乐汇，在伊藤绫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什么？”伊藤绫野暴躁的大叫了一声。

“消息千真万确，军部已将那一节车厢遇害的军官士兵名单列出来，其中就有武田金一。”

莫共见伊藤绫野带着人急匆匆离去，莫共的神色还是淡漠迷离，看不到任何表情变化。

近一年时间过去，对于伊藤绫野的仇恨，莫共没有消退丝毫，反而变本加厉，她深夜做梦，总是会出现伊藤绫野那张脸。“日本人末日西驰，穷途不久矣。”这是明叔告诉自己的，她信。

千秋耻，终当雪！莫共在等，等一个完美绝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