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1947年12月7日，神田区玉谷宴厅。

临近中午时分，宴厅厅堂两边摆满长桌，长桌两侧坐了三十多人。这一切都是按照牧野和宏的意愿安排的，牧野和宏将牧野家与惠口家的亲戚都请了过来。红毯铺满整座大厅，一眼望过去，热烈喜庆中不乏绮丽明艳。

不一会儿，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相携缓缓走进大厅，惠口美子看到莫共，便对着大厅一隅的莫共莞尔一笑。莫共坐在轮椅上，她的腿并未完全好利索，是两日前恳求了医生出来的。牧野和宏一身黑色和服，英俊庄重，而惠口美子的白色婚服甚为洁白耀眼。惠口美子粉妆玉琢，冰肌玉骨，莫共不禁想到，过往的她便是碧玉蒙尘，而今日，这世间才将真正的她还了回来，清丽脱俗，不染纤尘。

莫共目不转睛，满眼欣喜的望着眼前这一切，她内心不禁感慨道：今日的惠口美子真是美啊，果然做新娘才是女人这一生当中最美的时刻。莫共不禁心潮氤氲，眼眶也跟着湿润许多，这一天，终于来了。

在来这里的路上，荒木歌川告诉莫共，铃木彻秘密护送的那237名中国人已平安到达大连港口，且他们在路上未遇到任何危险。莫共不禁想道，今日真算是双喜临门，良辰吉日。

新人走到主桌前，证婚人荒木歌川站在他们面前。

刚才那一刻，荒木歌川望着他们徐徐穿过礼堂，眼眸中尽是艳羡之色，他便不由自主的望向莫共，他发现莫共的神色中除了激动感动之外也有同样的一抹羡慕。

按照既定的流程，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端起交杯酒，三杯，共饮了九次。酒杯放下之时，莫共看到不仅惠口美子神色激切，牧野和宏脸上也现出微微潮晕红润之色。

时间仓促，婚礼虽为简约，却极为隆重。

与此同时，荒木歌川将松川町的一处庭院送给牧野和宏作为新婚贺礼。莫共的腿虽然没有好利索，但她坚持要提早两天离开医院。莫共即便只能坐在轮椅上行走，也要亲自去往那座庭院，布置婚房。

莫共为荒木歌川的周到考虑而欣慰，婚后，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两人居住在那里，离牧野和宏家并不算远，可以时常回去看一看父母，同时也远离了惠口美子家，免去许多麻烦。虽说牧野和宏的父母同意了他们两人的婚事，但如果日后他们与父母住在一起，想必惠口美子的日子不会好过。

今日，牧野和宏的父母虽然坐在新人前面，但他们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神色，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厌恶。

这两个月来，荒木歌川与崇仁亲王整日守在冈谷工业大学中，片刻不离，牧野和宏与铃木彻自然也在忙前忙后。他们一日一日的等待着藤井苍介与其他导师们的结果，万分焦灼。

在击毙卡鲁斯德尔的那日，荒木歌川同时明白，其他人员他都要早做决断，美军都派“他们的首相”过来调查情况，很多事情便不能耽搁了。

荒木歌川思索几日，最终对这批实验人员做出处置：从美国调过来的实验人员，除了那名当时在审讯过程中大放厥词嚷着要追随卡鲁斯德尔博士创造伟大事业的博士击毙之外，其他人均释放了。美国实验员回国之后等待他们的也是法庭的审判。

崇仁亲王提醒道：“你就不怕这里面有些人是浑水摸鱼，原本他们就并非是被迫的。”

荒木歌川当然知晓会有人这样做，但是他好像也难以区分，之前他想过将这里的所有实验人员都击毙，祭奠那些死去的亡灵，但此刻，他明白自己不可以这样做。

好在，两个月的时间，藤井苍介带领着他们研制出来的药物终于见了效果。最初将药物注射到被实验人体内时，他们脸上的红斑消失了，后来藤井苍介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改进，再后来，他们除了隐隐的余痛之外，身体其他大部分症状都解除了。药物注射到狼群体内，狼也恢复了正常的神态。所以，荒木歌川与崇仁亲王对于藤井苍介他们的作为很感激。

最后，荒木歌川思索多日，还是决定放过藤井苍介这些从庆应大学被强迫带来的导师以及被迫的实验员，因为荒木歌川内心有个声音在回响，他们被逼着去研究这些东西，就如同自己当年被军令逼着去参战一样。

到十一月中旬，实验室的事情彻底结束，两个月来，在此期间，牧野和宏只给家中打过一通电话，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这段时日都无法回去。

两个月后，牧野和宏回到家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眶黑魆魆的，整个人面色苍白，憔悴不堪。此次事件过后，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一同来到牧野和宏家中，两人一起跪在院内，请求牧野和宏的父母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并说出一句话“如果不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的话，他们便一直跪在这里。”

跪到第二日下午的时候，牧野和宏父母走出来，将他们两人迎回家中，且，同意了。

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互相将戒指戴入对方左手的无名指上，“从今往后，你们二人结为夫妻，不离不弃，白头与共。”证婚人荒木歌川这句话落下，惠口美子眼角边的一滴清泪流下来。莫共也止不住眼角的泪水，她忆起，八年前，她与惠口美子初见，惠口美子一直都待在荒木府中，她却从未与她说过话。第一次与惠口美子正式说话，竟然是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是否为杀害夏目初音的凶手……后来，惠口美子给她换药，那般温柔体贴，她才问了她的名字，也知道了她的经历……

莫共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她满面笑容，眼角的泪水却控制不住的一直涌出来。莫共忽而感觉自己有些失态，在如此隆重的场合，自己怎可一边笑一边哭呢，这样的良辰吉日，她应该开怀的笑才对。

莫共看到牧野和宏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而荒木歌川，与她的笑容出奇的一致。

莫共坐在惠口美子母亲身旁，惠口美子并未和莫共说过要她照顾自己的母亲，但莫共知晓惠口美子一定希望她的母亲在这里能够不要拘谨。

惠口美子的母亲也流下了眼泪，莫共轻轻挽住惠口美子母亲的手。

莫共在心中感慨，这一切真是好啊，真圆满。

婚礼结束，荒木歌川与莫共两人将所有一切都打点好才离开松川町牧野和宏家中。

回到医院，荒木歌川便立即请来医生重新检查莫共的腿伤，虽然这两个月来莫共恢复的不错，但荒木歌川还是担心。

主治医生实为郁闷，她那只腿还不知能不能好利索，却还非要折腾着出去参加什么婚礼，还离开了医院两三天。医生虽然内心有些怨怼，但也不敢怠慢。

医生检查过后，告诉他们没有任何问题，一切如常，便退出去了。

医院窗外的天空，月华如洗，清寂寥远。

荒木歌川躺在莫共身边，认真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荒木歌川才问道：“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要办一场婚礼了？”

莫共听到后呆怔了一两秒，随即微微低下头去，并未言语。

荒木歌川看出来莫共的犹豫，便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也未再言语。

莫共向后仰躺，靠在枕头上，眼波流转，望着荒木歌川锋俊如刀的侧颜，内心万千怅惘涟漪涌起，她也想满足他的心愿，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在父母双亡的情境下在敌国的土地上举办这人世中最美好的事情。

莫共想将刚才的话题转移到别处，便问道：“歌川，那名叫‘白石’的男孩与他的母亲回家了吗？”

“回去了。昨日我派人送他们回到了横滨。”

“真没想到这个伊藤光政竟能残忍到这样的程度，亲戚的孩子都能够这般对待。”

虽然只见过一两面，但是那名男孩在莫共心中的印象十分深刻。

九月下旬，荒木歌川与牧野和宏从井上兵太郎的女家仆冈村奴艺口中得出那名男孩的身世来源之后，牧野和宏便只身去往横滨探查情况。五日后，牧野和宏才打探到伊藤绫野母亲的消息，他们已经搬离了原来的福井街区，为了躲避危险，搬到了市外的郊区居住。

牧野和宏将情况述明，伊藤绫野的母亲立刻变了神色，身体有些许的颤抖，眼泪在眼里打转似是要哭出来，当日，她便带着牧野和宏去到她姐姐家中。牧野和宏将那名男孩的照片拿出来，姐姐立刻扑倒在地，痛苦不已……姐姐不停的哭喊着，她的孩子失踪快一年了，杳无音讯，她到处寻找未果，到底是谁要害她家的孩子……伊藤绫野母亲站在一边，默默不语，而她也知晓，这事情是谁做的。

事情的原委说明，牧野和宏立刻按照荒木歌川的指令将伊藤绫野母亲与她姐姐带到了东京。

莫共回忆起之前荒木歌川给她讲述的，伊藤绫野母亲的姐姐见到男孩之时，男孩已经认不出他母亲了，只是呆呆的望着她。母亲抱住儿子撕声裂肺的痛哭，后来母亲哭累了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母子相认的场景，莫共虽未亲眼所见，但也能想到那场景有多难过，失踪了近一年的儿子，居然变成了那副痴傻模样，当然万分痛苦。

伊藤绫野母亲过了两日便回去了，临走之前，她想询问荒木歌川什么话，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对于战时，她的儿子女儿所做之事她也有所了解。对于一位白发苍苍的母亲，荒木歌川面对她也有些不忍，但他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未说。最后，伊藤绫野母亲交代，自从他们搬到横滨，伊藤光政从未回过家，她之所以搬离了原来的居住地址，也是为了逃离他。

姐姐则一直待在实验室中陪着男孩，直到两个多月以后，藤井苍介他们研制出男孩所注射的对症药物，姐姐才带着他的孩子离开。不过那对症药物也只能减缓男孩的疼痛，也恢复了一点他的意识，他能够认出自己的母亲，能够对事物有基本的分辨。但是由于之前井上兵太郎给他注射的药物已经伤到了他的脑神经，他的病症永远都无法彻底根除，他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这段时日以来，实验室中大小事务荒木歌川都亲力亲为，花费两个月的时间，便将实验室中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这完全就是一个天大的烫手山芋，上面的人虽然下来查看了情况，但都不愿意插手。如此棘手的事情他竟然可以处理的这般利落，面面俱到，不留任何后遗症……莫共再一次由衷的佩服荒木歌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