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翌日清晨，一记电话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是牧野和宏打来的，牧野和宏汇报是荒木歌川的父亲将电话打到牧野和宏家中，他要荒木歌川回家一趟。接到这通电话，荒木歌川还有些诧异，自从两个月前回过一次家之后，荒木歌川再未回去，确实是有一段时间了。荒木歌川在心底和自己说，不是他不愿意回去，而是实验室的事情，根本不允许他离开。

过往他由于忙于军部的事情也有这样几个月不回家的情况，但父亲从未问询过自己，难道家里又发生什么事了？荒木歌川带着这样的疑问，交代过莫共之后便快速出了医院。

荒木歌川刚踏入家中大门，正快步向屋里走去，忽听一句轻唤，“歌川”，荒木歌川立刻停住了脚步，父亲正在院子里站着。

“父亲，您……一直在这里等我？”荒木歌川问道。

荒木江贞点了点头。

“您为何不在屋中？”

荒木江贞未答话，荒木歌川又说：“您突然叫我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荒木江贞一如往日淡漠的神色：“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

荒木歌川见父亲穿的有些单薄，便说道：“父亲，天气冷了，您要多穿点。”

荒木江贞点了点头。

“父亲，外面冷，我们进屋里说。”

荒木江贞摇了摇头：“我叫你回来，是想问你，这段时日，你去哪里了？一直在处理实验室的事情吗？”

“是的……”荒木歌川犹豫一会儿又说道，“也不完全是，昨日，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两人举办了婚礼，前段时日也在一直筹备他们的婚礼。”

“噢，我明白了。那实验室的事情都结束了吗？上面的那些人他们可否有为难你？”

向来不问世事的父亲眼眸中出现了关切的神色，荒木歌川心内一暖，他摇了摇头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他们没有为难我，我揭发了这一切罪恶，替他们解决了很多问题，他们怎么会为难我呢？”

“歌川，我早都说过，你虽然也是军部的人，但你和他们不一样。”荒木江贞略带热切的望着荒木歌川。

“谢谢父亲。”荒木歌川微笑着向他的父亲鞠了一躬。

荒木江贞也露出罕见的笑容。

“父亲，我们回屋吧，外面有些冷，我担心您……”

“不用。”荒木江贞略微停顿又问道：“你母亲为你舅舅井上兵太郎举行了葬礼这件事你知道吗？”

荒木歌川当然知道这件事，那一日，他母亲派人疯一般的去往实验室去往牧野和宏家寻找自己，但荒木歌川都避而不见。此刻，荒木歌川有些难为情，便低低说了一句：“知道。”

“歌川，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想法，我也没有出席他的葬礼。”

荒木歌川抬起头诧异的望着父亲，过了一会儿，荒木歌川的神色便恢复了平静，以父亲的性格，他确实不会出席。

两个月前，9月21日。

井上兵太郎家中。

前来参加吊唁的人跪满了整个厅堂，井上芳成对外声称他的哥哥患了罕见的疾病，9月12日突然猝死。全东京有名望的人士都来了，井上芳成为她的哥哥举行了全东京最隆重的葬礼。

荒木中岛协助井上芳成共同主持大局，荒木中岛十分礼貌的迎接客人，而井上芳成则在一边泣不成声。

到最后的遗体告别仪式，井上芳成也一直拖着，她一直在等他的儿子出现，但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最后还是荒木中岛提醒井上芳成该举行仪式了，井上芳成便哭的更加心碎。众人接连上前将鲜花放在井上兵太郎的遗体上。虽然厅堂内跪满了宾客，但依旧看起来十分凄凉。

荒木中岛一年间也与荒木江贞说不了几句话，葬礼的前一日，荒木中岛亲自扣响荒木江贞房门，请他的儿子出席井上兵太郎的葬礼，但荒木江贞只是摇了摇头，只字未语。

荒木中岛不希望自己的家门被人看了笑话，一开始他压着怒火好言相劝一直恳请荒木江贞，但荒木江贞要么不语，要么摇头。到最后，荒木中岛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荒木江贞便直接沉默了，他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父亲，您今日叫我回来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荒木歌川问道。

“不是。”荒木江贞轻轻摇头，“莫共现在在哪，我想见她一面。”

荒木歌川更为诧异，脑海中写满疑问，但他表面上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莫共在……东京大学医学部医院。”

“她为什么在医院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荒木歌川看到父亲脸上明显有了很大的波动，眼眸中尽是担忧，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父亲脸上见到过这种神色。

“不算特别严重，现在已经恢复了许多……”荒木歌川支支吾吾答道。

“带我去医院。”

荒木歌川带父亲来到医院，护士正在帮莫共做腿部的术后康复工作，荒木江贞便在外面走廊中等了一会儿。

待护士们离开，荒木歌川带父亲进来。

莫共见到来访者，先是诧异，思索片刻之后正打算下床迎接，荒木江贞立即说道：“共儿，不必。”

荒木歌川这才发现，即便父亲许久未见到莫共，许久未与莫共说话，但他对于莫共的那份亲熟一直都存在心底。

莫共谦恭的低头，礼貌说道：“阁下。”

“歌川，有些话，我想单独与共儿说。”荒木江贞转身对荒木歌川说道。

“好。”荒木歌川望了一眼父亲又望了一眼莫共，便退了出去。

荒木歌川的父亲到访本就让莫共出乎意料，而此时，又如此隆重，莫共心底微微有些悸动。

“请阁下坐到椅子上吧。”

荒木江贞坐下来，定了定神说道：“荻岛医生的事情，我听说了。”

莫共心底泛开的涟漪越晃越大，她刚才的预感果然不假，荒木歌川的父亲来这里是藏了一些话的……那件事情不仅伤害了荻岛仓末，还有荒木歌川，莫共实在不知道该在此时说些什么。

荒木江贞继续道：“那日晚上，歌川之所以会追出去，是我告诉了他那段时日荻岛医生总来家中寻你……”

莫共瞬时低下了头，脸烧的有些红，她真的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真如自己身上的一段“奸情”被人当众揭穿。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但性质是一样的，她顿时感觉自己便如八百多年前的潘金莲……

莫共转而又想到自己的父亲，父亲多年来对她十分严格，要是泉下有知知晓自己做了这样的事该有多失望……她真的愧对这世上的任何一人，也丢了家族的脸面……

“抱歉，我太唐突了。”荒木江贞看出来莫共的羞赧窘迫，又说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会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对荻岛医生、对你，我都非常抱歉。”

“没……没有。”莫共低声说道。

“我也理解你想要回国的心情，但作为荒木歌川的父亲，我更了解他的心境。歌川虽从小便入了军部，但他的性格与军部那些人大相径庭。歌川从小的信念是守卫，而非侵略。”

这些话牧野和宏惠口美子都与她说过，这么多年来她当然明白荒木歌川的人格，但莫共着实不想再听这些话，便低声说了一句：“我明白。”

“歌川从小便是一个襟怀坦白正直无私之人，所以当他发现实验室的事情，他定不会坐视不理。在来这里的路上，歌川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可即便他不说，我也已经想到你的腿伤，是与实验室有关的。”

“是。”莫共回了一句。

此刻，站在病房门口的荒木歌川心内万千浪潮翻滚不息，他告诫自己偷听他们两人的谈话着实不妥，但他还是忍不住，便凑了过去。父亲的声音一声一声搅动着他的心，他从未与父亲交谈过这些，平日里父亲与他都说不了几句话，没想到，父亲竟如此了解他的心境。

“容我冒昧的说一句，我猜想你去实验室不只是为了帮助歌川，也是为了去拯救实验室中的那些受难者吧？”

莫共点头。

“我知道你与歌川有同样的品性，你们是一样的人。”

莫共听着这些话越听越诧异，没想到他父亲平日里沉默不严，总是将自己关在房门中，竟然将这些事情看的如此通透。

荒木江贞继续说道：“歌川的内心，一直都执着的追求美好的事物，而你，是一个真正独立的人，没有任何文化、教条、制度束缚捆绑的人，真正的人。所以歌川他遇到你对你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也便不奇怪了。”

荒木歌川听后更为惊奇，在门缝里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父亲，在他的认知里，父亲也从未这样称赞过任何人。

“从小到大，我都疏冷了他，待他长大以后，我想要弥补这份缺憾，但是已经晚了，我这个父亲做的十分不合格。”话到此处，荒木江贞默默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