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莫共上前一步捉住伊藤光政的左手，放肆笑道：“怎么，还想掏出些东西来至我于死地吗？今日那些魔鬼被执行绞刑，你理应跟着陪葬！”削掉伊藤光政右手的那把短刀莫共再一次将它**伊藤光政腹部中。一时间，伊藤光政的腹部插了两把刀子，他因痛苦而面部扭曲，此刻根本没有精力再与莫共对话。

“民国二十年（1931年）加入‘樱会’，‘樱会’激进分子；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南京战中‘不留战俘’的起草者，轻飘飘‘不留战俘’四个字，便将南京城内几十万军民无端戗杀屠戮……阁下难道忘记自己所做的一切了吗？”莫共的匕首又往伊藤光政的腹腔里伸了一截，鲜血再一次汹涌的冒出来，将他上半身全部染红。莫共逼近伊藤光政惨白的脸：“你说我怎能让你逃脱审判，安然的活着？”

伊藤光政的恐惧如喷发的火焰一般爆满全身！莫共迅疾利落的把刀抽出来，伊藤光政轰然倒地，牛眼瞪向天空！

随之，莫共漠然的向后退了一步，也向天望了望，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十二月，南京的屠杀开始，无数难民俘兵涌向下关江边，被踩死，被淹死，被扫射，被活埋……他们也缩在瑟瑟寒冬里，等待着日本鬼子杀人结束，然而，一切遥遥无期……目睹这样的惨象，他们也一定曾无数次的望过天空，希望老天睁开眼睛看一看。无论是南京的夜色还是东京，天边隐隐的都是漫天的血色。

岛贯雄武前辈，您可以安息了，角落里的荒木歌川心里默默念着。

中午庆贺完荒木中岛的生日，莫共便一人走出来，她又来到往昔的石桌前，冬日浅淡的云层和日光，院落中斑驳的树木，呈现出一片萧条孤寂之美。

前三日，莫共与荒木歌川从崇仁亲王府回来在拐入荒木家巷子口的时候，她看到一名残疾老人，头发花白，一人驻着拐杖瑟缩在寒风中，似是下一秒就要倒地。

这几日，那名老人的身影总是会浮现在莫共脑海中，不由得，莫共便想到了荻岛仓末。其实在樱落市居住的那些时日，莫共便想着应该去探望一次荻岛仓末，不知这一年多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是如何生活的……

昨晚从巢鸭监狱回来到现在，莫共便一脸沉郁，荒木歌川能看得出来她的心境受影响不止是因为被绞刑的那几名战犯。

荒木歌川也坐下来：“外面冷，怎么又坐在这里了？”

莫共并未答话，依旧凝眸注视着远方，她灰白的衣服、清冷的侧颜与这萧条疏伶的院落相映成一幅画。

“怎么了，有心事？”荒木歌川又问道。

莫共这才对上了荒木歌川的视线，她平静说道：“我可以去拜访一次荻岛仓末吗？”

荒木歌川犹豫一会儿，垂眸静立，别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荒木歌川转身回去，他给牧野和宏去了电话，由牧野和宏亲自送莫共过去。

肃寂的冬日，街面上十分冷清，有的树枝光秃秃的，还有如松柏类四季常青的树木也均呈墨绿色，上面罩着一层薄尘。一路上，牧野和宏未与自己说一句话，莫共见他神色有些沉肃，便也未言语，她想着，也许他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汽车停在东京东边一座二层复式小楼，牧野和宏只说了一句：“莫小姐，我在车中等你。”

莫共缓缓推开这座房屋的大门，迈着有些怯懦的步伐向里走去。之前她都未曾询问过荻岛仓末他父母是否还健在，在这儿，她是否会遇到他的父母，如果遇到了，又该说些什么……莫共的每一步都迈的万般沉重。

荻岛仓末家中正厅，传统的和室，房屋布局略显古朴，有淡淡的檀香味传出来，莫共十分忐忑的等在这里。

一名温柔的女子将荻岛仓末缓缓推出来，轮椅上的荻岛仓末微笑着望向莫共：“你好，莫小姐。”

这一句“莫小姐”远隔了万水千山，听的莫共只想哭，好似四海八荒的潮水都在一霎间涌到了她的眼眸中，她强忍住眼泪，低头问候：“您好，荻岛医生。”

荻岛仓末又微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内子。”

莫共万分震惊，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她并不知晓荻岛仓末有妻子，此刻，更深的羞愧从心底升起，完完全全笼罩了她。女子向莫共鞠躬问候，莫共收拢了自己的慌乱，强忍着尴尬之色向女子低头回礼。

女子柔声道：“我不打扰您和莫小姐了。”

女子向里屋走去，荻岛仓末一个请的手势，莫共追随着她的目光坐下来，女子面容恬静，算不上很漂亮，但是气质悠然，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伤害过自己丈夫的人，而是家中的客人。莫共刚坐下，又立刻站起来，向荻岛仓末深深鞠躬：“非常抱歉！我……我并不知晓您有妻子……”

荻岛仓末只是微笑，让莫共不解的是，荻岛仓末脸上好像看不到悲伤，面容平静的令人吃惊。

“我今日来，只是想看看您。”莫共的声音越发微小，“很抱歉，我可能打扰到您与夫人了。”

她窘迫的神色尽收荻岛仓末眼底，荻岛仓末温柔道：“莫小姐，请不要拘束。”

荻岛仓末的温和让莫共更想落泪，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这一年来，您过得好吗？”莫共低声问询。

“嗯，还好，与往日无异。”

“我……”莫共的话语都堵在喉间，问不出来。

“莫小姐呢，过得好吗？”

“嗯，也还好，多谢荻岛医生挂怀。”

莫共这句话落下，这空间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莫共坐立难安，有些话她在内心酝酿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当初，荒木他那样对你，为何，您……在军事法庭上还是选择维护他？”

荻岛仓末并未言语，他的眼睛久久盯着莫共的腿。

莫共立刻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我失礼了，非常抱歉。”

“荒木少将那样对你，使用卑劣手段逼你回日本，还千方百计的阻止你回去，为何在冈谷工业大学实验室中你为了他能够那般抛出性命的挡子弹？”

“我……”莫共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瞳孔再一次被震惊，“您听说了？”

“是的，我听说了。”荻岛仓末的面容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当初，听说那件事以后，荻岛仓末感觉自己一潭死水的心底居然又泛起了波澜，好在，一年过去了，他的心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您？不恨荒木歌川吗？”荻岛仓末没有表情，莫共又问道，“确切的是，您不恨我吗？”

荻岛仓末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静静的给莫共续上了一杯茶。

“我只是……很难理解，为何……您不恨？”莫共又说道，夺人丈夫致人残废这份惊天愧疚使莫共坐立难安，莫共说话都不连贯，哆哆嗦嗦起来。

“那好，我的腿残废了，请你帮我杀了荒木歌川！”荻岛仓末忽然道。

“我……”莫共再一次结巴。

“你不会的。”荻岛仓末沉吟片刻说道：“在他对你的爱面前，我输了。”

“你为什么不恨他，不恨我？对于你来说，我们都是魔鬼！”

“不，他不是！你才是他的心魔！”

莫共怔怔的望着眼前人，多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想对荻岛仓末说声的“对不起”也无法说出口。

荻岛仓末继续道：“多年前，从南京荒木府遇见，你便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所以这么多年，让我苦苦追寻。可是，我从未见过像荒木少将这样优雅高贵之人。我这一生，并不后悔认识你，也不后悔认识荒木歌川。”

话毕，荻岛仓末转身离去。

莫共茫然的望着荻岛仓末的背影，明明已经被下了逐客令，可她居然还站在原地不动，好似她的脚被胶水牢牢粘住一般。

良久，莫共才抬起自己的右腿，转身向外迈去，荻岛仓末听到莫共离开的动静，心底响起一个声音：我替你回答刚才的问题，因为他是你的挚爱，在你对他的爱面前，我也输了。

从莫共回来，她的哭泣便没有停止过，一开始是抽抽搭搭小声啜泣，随后，哭声越来越大。

牧野和宏将莫共送回来，并未说什么，向荒木歌川点头做了请示便离开了。

荒木歌川瞥了她一眼，并未理会，而是独自出去了。半个小时过去，待莫共的哭声止住一些，荒木歌川才走进“共心斋”中。

“我今日……见到了荻岛仓末的妻子。”莫共低着头，因啜泣着发出来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我……我不知道他有妻子。”

莫共坐在椅子上，荒木歌川站在莫共身前，并未说话，也未回头，那沉着的黑眸和侧着的身影如横亘千年的一座大山！

“你之前便知道他有妻子是吗？”莫共低声问了这样一句，荒木歌川并未回答，莫共又说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莫共这闷沉的声音真让他难受，每当她忧心忡忡之时便是这种声音，为何她人也看过了离开了心里还是念着他，能哭成这个样子，有那般放不下吗？他有妻子有人照顾她为何还这般担心？是不是在樱落市的时候，她心中便对他万般忧虑呢，所以才会收到爷爷写的信之后便立刻要回来……一连串疑问奔出来，荒木歌川一时心智有些迷乱，整个人逐渐暴躁起来。荒木歌川拳头紧握，一直告诫自己她因为他腿都残疾了，他要控制，一定要控制，绝不可暴发。

莫共并未察觉到荒木歌川的异样，还在感慨：“幸好他还有一个妻子。”

“所以，这样，你心上的愧疚便能减轻些，是吗？”荒木歌川冷冷的回头，眼眶发红，那幽绝的眼眸如一头暴怒的野兽。

“嗯？”莫共一时没听明白荒木歌川的话语，最主要的是没明白荒木歌川说这话的语调。

莫共默默的看着荒木歌川的侧影，她这才感觉这屋中的氛围不太对，一路上，牧野和宏竟连一句话都未与她交谈过。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共有点怯生生的问道。

“我说，就好像你知道他有妻子便会放弃利用他带你回国一样！”荒木歌川突然冲出来，瞪着莫共，莫共这才看清楚他眼睛里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