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第三日清晨，莫共刚出门，清晨的庭院万籁俱寂，天蒙蒙亮，树木、石桌和院墙都罩着一层薄薄的雾。

荒木江贞已坐在石桌前，衣服穿的并不厚，莫共以为他又在书房里静坐了一夜。

荒木歌川昨日将荒木云芳送到东京医院，医生说要治疗一段时日，他本以为母亲会陪着同去，没想到她并没有，反而奶奶执意要跟着过去，荒木歌川便将家中的侍女与他的几名亲兵都派了过去。

莫共正犹豫着要不要坐下来，荒木江贞便示意她坐过去。

荒木江贞问道：“歌川怎么样了？”

莫共认真回复道：“他还好，昨天晚上睡着以后中途没有醒，现在还在睡呢，他还比较踏实。”

“荒木歌川，名字是我起的，寓意美好的歌声漫遍川野。我希望他能一直活在高尚与美好里，而歌川的心性也确实如此，高傲、高贵、坚贞也高雅，总是竭尽全力追求极致的美好。他虽然很早就入了军部，但却不是他们的作风。他与这个家里的人也都不一样，看起来面容沉肃，但美好高洁的像一株丹枫玉树，玉润清冽的又如气贯长虹。”

一位父亲将自己年近四十的儿子形容到这样的地步，莫共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收起心里的诧异，轻柔的点头。

“但是，因为发生了真希的事情，这一切，我都当做看不到，我完全忽略了他。”荒木江贞微微扬起头，他的侧影与这清晨的庭院一样，清寂孤冷，“他小时候一直到十几岁，总是站在我书房门口，望着我。他与这个家格格不入，我知道他是想在我这里寻求庇护，寻求温暖，而我却不理会他。我没有给全他爱，是我的冷漠封闭了他，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歌川……我对不起他……他从未享受过来自家庭的爱……”荒木江贞的声音逐渐哽咽，直至再也无法说下去。

“阁下。”莫共温柔的问候了一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到荒木江贞。

“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说一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其实……很佩服歌川的勇气。”荒木江贞望了一眼莫共，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别处：“歌川他为了自己的爱情，为了自己的爱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你带回来，这是逆天改命的勇气啊！自从你来到家中，这几年来，我看到他便觉得自己这一生都白活了一场。如若当年，我有歌川这样的勇气，事情也不会到后来那样的地步，我与惠芝不会分开，我们的女儿也不会离开。”

莫共想起前日晚上荒木江贞的激烈和咆哮，虽然此刻的他很平静，但莫共能感受的到，他心中依旧万分煎锯！

“阁下，请……”莫共欲言又止。

“什么？”

“我……没什么，歌川应该醒了，我回去看看他。”莫共将“请不要再难过”这句话还是咽了回去。

上午十点钟。

荒木歌川与牧野和宏单独在“共心斋”中，惠口美子陪着莫共站在庭院中，惠口美子只是紧紧握住莫共的手，莫共的头则一直向里撇去。

莫共并不知道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他们来了。

莫共想着，牧野和宏应该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荒木歌川的人了，他一定有一些话想与牧野和宏聊一聊，如果她和惠口美子在场的话，荒木歌川定然难为情，莫共便主动提出来到院落中。

……

“这么多年了，很多时候，我都会被噩梦缠身。奇怪的是，只要莫共在我身边，我便能安然入睡，不会做噩梦，也不会在半夜被惊醒。”

他们两人时而说一句时而沉默，莫共只听清了荒木歌川说的这一句。不知为何，莫共只觉得更难过了，原来他也会害怕，这个沉毅冷峻杀伐决断的人他也非常害怕。

半个小时后，牧野和宏从“共心斋”中出来，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向荒木中岛、荒木江贞辞行后便离开了。

牧野和宏自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荒木歌川的人，他比莫共都要了解他，他也知晓荒木歌川与家中人的疏离，但他没想到荒木歌川家中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惠口美子紧紧握住牧野和宏的手，踏出荒木歌川家门，牧野和宏说道：“幸好少将阁下身边还有莫小姐陪着。”

这一日上午，春风和宁，日光漫野。绿柳飘飞，被风吹起来的枝桠蔓向人群，小鸟依人般的拂过行人的脸颊，像是要裹住他们行走的脚步。近四月的时光，天气果然暖和许多。荒木歌川相携莫共，来到崛田街区的一个小巷子中，他们怕惊扰到这里的居民，便将汽车停到远处，两人步行来到巷子里。

从车上下来，莫共才发现自己大衣口袋里竟然装着平田幸义的日记和“千缝针”。之前收好行李，原本他们是要离开东京的，可后来出了他姐姐的事情，莫共便将那些行李搁置在那里。那本日记和“千缝针”便一直揣在莫共的大衣口袋中，她也没有将它们拿出来。

莫共照着之前来过的记忆，走到一座偏僻的房屋前。

因为家中出了这样的事，荒木歌川与莫共决定暂时不离开东京。而这两个多月来，莫共与荒木歌川商量，是否让他的父亲去看一看端木惠芝，荒木歌川也正有此意。

两个月前，刚出了那件事，莫共说她想去拜访一下端木夫人，荒木歌川便说他要同去。之前，他们两人来过两次，但是眼前这座房屋的大门都锁着。

大门前方站着一人，莫共抬头看向荒木歌川，荒木歌川眼睛里也发出同样的疑惑，因为前方那人的侧影再熟悉不过。

荒木歌川与莫共又走近两步，果然是荒木江贞，他全身都湿透了，昨夜刚下过雨，而他……

荒木歌川疾步上前，关切问道：“父亲，您这是？”

荒木江贞低沉着嗓音：“我……来看看她……”

莫共站在一边目不转睛望着荒木歌川的父亲，他这副模样应该是被拒门外了吧，不然的话，怎会全身都浇透？

大雨是昨夜下的，今早五点钟左右已经停了，莫共忽而想到了什么，便问道：“阁下昨夜一整晚都站在这里吗？”

荒木江贞不语，荒木歌川又问：“父亲，是这样吗？”

恍然间，荒木江贞抬起头来，像个孩子一样，眼眸中储满了委屈：“她……不肯见我……”

荒木江贞的背微微有些佝偻，莫共静静看着他，心里想着，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有荒木歌川那么高的，而他现在差了荒木歌川一截，大概心疲惫了，身体也跟着缩了回去。不止如此，荒木江贞鬓间生出些许白发，不知为何，莫共觉得自那一日他与井上芳成激烈对峙将往事揭开后，他瞬间老了。这张憔悴的面容，仿若已经风烛残年。

“没事的，父亲，事情会有改观的，请您切勿担忧。”荒木歌川向莫共使了眼色，莫共立即说道：“是的，阁下，请勿担心，我们两今日来这里便是拜访端木夫人的，之前我便来拜访过端木夫人，与夫人聊得也算投机。请您相信我，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荒木江贞憔悴的眼眸里忽然放出光来，他握住莫共的手，激动说道：“是啊，共儿，我竟然把这件事忘了，那你们待会儿进去定要好好和她说说话。”

“我们一定会的。”莫共温柔回道。

“父亲，我派人送您回去吧，您在这里站了一夜，身体怎么能承受的住？”

荒木江贞直摇头：“我哪儿都不去，我在这里等你们。”

荒木歌川还要说什么，莫共便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作罢。荒木歌川便派了一名侍卫在旁照看父亲。

莫共轻轻敲了敲门。

“莫小姐，竟然是你？许久不见你了。”端木惠芝的情绪明显很低沉，但她尽量掩饰着自己的负面情绪。

这两年端木惠芝每月去浅草寺，都未见到莫共，今日见到，她着实很高兴。

“端木夫人，今日突然拜访，十分唐突，还望夫人见谅。”莫共客气道。

“莫小姐你太客气了，你能来这里看望我，我非常开心。”端木惠芝说着便拉着莫共回屋，她这才发现莫共走路时一瘸一拐，便着急问道：“莫小姐，你的腿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之前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将腿摔坏了。不过没关系的，现在都已经好了。”

端木惠芝微微点头，但她的担忧之色还是布在脸上。

端木惠芝刚才便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这位男子一言不发，神色却紧锁自己，端木惠芝便问道：“这位是？”

“噢，忘记给夫人介绍了，这位是我的丈夫——歌川。”

“歌川，请坐。”端木惠芝邀请荒木歌川之时，思绪有不经意的停顿，因为他的面容与一个人十分相似。端木惠芝收起自己的变扭，热络的邀请荒木歌川坐下，荒木歌川身体僵硬，但还是跟着坐了下来。来之前，荒木歌川想到端木惠芝定然过得十分凄苦，但看到这窄小的屋宇，他还是被震撼到了，这家中，几乎家徒四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