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寒风凛冽，暴雪迷城。

莫共穿着单薄的裙子，她裙子上衣的袖口已被撕扯开。一群穿土黄色军装的人手中正提着锃光瓦亮的钢刀向她走过来。莫共双腿无力，已经站不起身来，便倒在街角上，一眼望过去，周围全都是被他们砍死的中国人的尸体。莫共蹬着腿一步一步向后退，她满面尘垢，灰头土脸，腹部高高隆起，孕状早已显怀。

他们头戴土黄色军帽，留着圆圆的卫生胡，此刻正奸笑着逼近她。忽然，其中一人双手攥紧钢刀对准她的腹部刺下来！

这里不是日本，也不是1951年，这里是南京，是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的南京的隆冬……

“不要！”莫共大叫一声，哭喊着惊醒。她倏的坐起身，望了望四周漆黑一片的房屋，原来是梦！又是梦！

莫共这才发现自己又做噩梦了，她眼角还挂着泪水。刚拿到医院怀孕诊断书的时候，莫共便想着该如何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荒木歌川，可这几日来，她总是噩梦缠身，莫共又喜又怕。

强力镇定片刻，莫共暗暗想着，是因为怀孕以后都会变得敏感所以做这样的梦吗？也许是因为经历了那天晚上的事情，过两日便会好吧……可刚才自己梦中的场景是那一年南京的冬天实实在在发生的。

屋内一片黑暗，莫共望了望自己身旁灯的开关，还是作罢。她不敢开灯，担心因为光亮会再次引来井上芳成的人。不一会儿，莫共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这么久了，荒木歌川还是没有音信，莫共不由得抱紧自己，泫然泪下。虽是夏日，可眼角那液体真是冰凉啊……

“宝宝，你是不是也害怕？”莫共将手放在自己腹部，开始低声细语起来，“宝宝别怕，有娘在呢，你爹他……他有事情离开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便将你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消息告诉他，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所以，宝宝，别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你千万别怕！”

这几日来，莫共一直在等荒木歌川回来，还要日日提防着井上芳成的人是否会找到她居住的地方。虽然她心中万分痛恨，那一晚，荒木歌川那漠然冰冷的面孔，以及他下意识将伊藤绫野抱在怀中那怜爱的眼神……只要想一想，莫共便觉得是锥心刺骨般的痛……可她真的想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荒木歌川的性情改变的这么快？或许是他腻了，不爱自己了？有时候莫共还会梦到那晚的景象，可她还是要等荒木歌川回来，她要他亲口给自己一个解释！

今天是荒木歌川离开的第八日了，但他还是没有任何影踪。

井上芳成在医院待了一段时间，她感觉自己的伤口稍微好转一些便立刻要求返回岐夹村。荒木歌川十分不解，母亲既然受伤了，为什么不在医院里好好养伤，一直等到伤口完全愈合再出院。

在医院陪伴他母亲住院的这几日，荒木歌川为没有保护好母亲而有些自责。那日，自己借口上山采松茸，这么久了都未回去，莫共一定担心坏了。但是医院当中没有办法离人，荒木歌川便想着待母亲出院以后再回去好好向莫共解释吧。

对于自己近日的状态，荒木歌川也有些纳闷，为什么他的脑袋总是处于一种不清晰的状态。他总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好像头脑中压了一个什么东西。而且他时不时不由自主的便会坐下来发呆，有的时候还经常处于一种空白的状态，好像自己的大脑都不再运转了。

井上芳成执意要出院，荒木歌川也拗不过她，便答应了。他将母亲带回岐夹村那座房屋中，房间里空空如也。

井上芳成望着空洞的房屋，十分茫然，她花高价雇来的那些壮汉全都不见了。最重要的是，伊藤绫野与向井护士也消失了。她们是主动离开了这里，还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她临走之前明明叮嘱过伊藤绫野，切勿离开这里，等她回来。井上芳成最为担心的是，“木村”医生是不是也遇到了麻烦……一连串疑问在井上芳成脑海中盘旋着……

这可是她苦心经营了三年多的计划，怎能这般轻易失败？

这些时日来，莫共一直来回回忆那天晚上在那间暗室中发生的事情。她刚一睁开眼睛，荒木歌川向她踹过来的时候，她依稀记得好像有一个人在她身侧，之后又迅速的从她身侧躲过去了。而且那个人是个男人，那么那个男人为什么要从她身侧躲过去呢？这个问题莫共一直苦思冥想了好几日，这一刻，莫共恍然大悟，所以荒木歌川的目标应该是踹向那个男人，并非自己。如果她的假设成立的话，那他为什么要踹那个男人？莫共竭力回忆着，她只感觉自己现在脑壳疼，她根本没看清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只是依稀记得他当时从她身侧闪了过去……

又是一个空泛的白天，天气有些溽热，莫共听着院外巨大的蝉鸣声，手枪和尖刀莫共皆放在自己手边，她时时刻刻都在静听外面的动静。

前一段时日，荒木歌川无意中好像提过，他说自己无论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他总是能够看到张甫程的身影。很多时候，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所以，那一次他将那个男人当成了张甫程？

还有一个人，莫共灵光一动，那一晚，坐在荒木歌川旁边的人。

莫共这才发现这几日自己好像忽略了这个人，事情发生的第二日，她破入那座暗室中，便没有看到前一天晚上坐在荒木歌川旁边的人。莫共记得前一晚见到他的时候，那人穿着西装，既然身上穿着西装那么与那群粗糙的流氓应该不是一路人，那他是谁？可惜的是，莫共没有看清他的脸。

莫共正思考着，忽然听到了脚步声，莫共立即起身，将刀枪都带在身上。莫共伏在门口，屏住呼吸静听外面的动静，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且脚步声越近越熟悉，是荒木歌川！莫共心中大喜。

莫共跑到门外，大喊一声：“荒木。”

然而荒木歌川的表情却很平淡，他抬头望了莫共一眼，并未答话，便独自回了屋，那模样似是见到了陌生人。莫共心中咯噔一下，心情更为复杂，但还是紧随其后回来了。

荒木歌川面容冷静的望着莫共，脸上不挂着任何一丝多日不见的想念和见面的欣喜。

莫共嘴角露出来的丝许高兴便也逐渐收了回去，心底的痛又升腾起来，那晚，他那般对待自己，为何她还在期待着？

“你还要杀多少人？”荒木歌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语气十分冰冷。

“什么？”莫共已走向里屋卧室，她拿出一只构造精巧的盒子，正准备打开盒盖，将那三家医院给出的诊断书拿出来给荒木歌川，但被荒木歌川这一声叫住了。莫共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的望着他。

“你这刀枪都准备好了，不就是要去杀人吗？”荒木歌川扫了一眼莫共手中的东西，声音更加冰冷，“来，你告诉我，你还准备杀谁？”

莫共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之前，莫共还想着他那晚是不是生病了或者发烧了头脑迷糊所以才对自己不理不睬。如今看来他正常得很，一点都不像生过病的样子，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

“别再装了，伊藤绫野死了，今日当地的巡逻队在断凌山脚下发现了她的尸体。”荒木歌川变本加厉，紧盯莫共恶狠狠问道：“她的死与你有关吧？”

是她听错了吧？莫共十分不解，她便问道：“你现在，是在质问我吗？”莫共深切的望向荒木歌川。

就在刚才回来的路上，荒木歌川在断凌山山脚下遇到了一群人，他们正围堵在一起。荒木歌川本能反应走了过去，他扒开人群缓缓向里，这群村民正围在这里窃窃私语着，“这太恐怖了”“这得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这脸都摔烂了”……原来他们围住的是一具尸体，那张脸虽然已被摔得看不清五官，但荒木歌川认得她——伊藤绫野！村民们喋喋不休的议论着，“不止如此，你看她的手，那十指……”荒木歌川顺着这个村民的话语将自己的目光投过去，她的十个指甲盖，全部被拔了去！此时，全都结了血痂，厚厚的一层，一眼望过去，触目惊心！

那晚那座暗室中发生的事情……他消失了半个多月……莫共本在等着荒木歌川给她解释，却等来了对她的质问。这些天来，莫共虽然万分心痛，但她还在想着，那也许只是一个误会，当面问清楚就好了。

莫共看见从荒木歌川眼眸中发出的目光凶狠凌厉，而那目光是对准自己的，此刻已将她锁死！能够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非常生气和愤怒！而这生气和愤怒是因为她不共戴天的杀父杀母和杀子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