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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销(2)

小说:变奏 作者:于桐 更新时间:2019/3/1 8:42:01

没有回复。过了会聊天窗口底下弹出一行小字,公孙先生已经同他解除了好友关系,需要再次发送验证申请。吴越泽长大了嘴巴,怎么会这样?哪个环节上又说错了什么?他想打电话过去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那边不会再接,或者像前几位那样,将他指责成“骗子”。他在陕西公孙先生的一栏后面用红色字体标注了一个“X”。没办法,只能糊里糊涂地往下打了,在这之后,又是一连串的小波动:无人接听、空号停机、直接挂断,以及一些怒气冲冲地话语,警告他不要再来骚扰,不然会举报。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河南郑先生的那通电话,他对着话筒说:“喂,是郑老板吗?……我看到您有一方大元帝师的田黄印章,请问是已经出手了吗?”

河南的郑老板十分谨慎:“你从哪里知道印章的?”

“我在广东的一家拍卖平台上看到的,另外,您是不是在艺术论坛上也发布了出售信息?”幸好提前做了准备,这才打消了对方的戒备。

“嗯,在好几个地方都有发布。”郑老板说。“我这个田黄印章怎么样?”

吴越泽调出刚才搜索的百科词条,参照上面的文字说:“田黄石稀有珍贵,‘一两田黄九两金’,咱不说别的,就您印章的这个材质放在拍卖场上那都是压轴的!”吴越泽看到论坛上的估价:个、十、百、千、万、百万、千万,有6000万!这是他目前所见的最贵藏品,如果计算到他个人的提成,也会有120万之巨!如此一来不仅可以还完信用卡上的欠款,甚至再开一家公司也毫不为过。吴越泽的心肺里点燃了一把火炬,火焰在炽热燃烧,他必须要注重这个客户,希望借此来挽救自己的困局,从此告别苦闷缠身的生活。

郑老板一副顾盼自雄的神色:“那当然!裁切大气,质感通灵,还有咱那自然包浆,你说能不好吗?”

“对啊,好,当然好了!”吴越泽顺从地说,“不然估价怎么会那么高?我刚才数了一下,您给开的价是6000万?”

郑老板一脸的不屑:“何止6000万,就是6个亿我也不定会卖呢!广州那家公司非要我报价低一下,太高了会把人吓跑。”

是时候表露自己的身份了;吴越泽说:“那郑老板您应该在我们平台发布消息,直接标注6个亿没问题的,我们会将藏品送到各个拍卖会上……”

郑老板打断他:“你们是哪个公司?”

“华夏国际文化艺术品收藏有限公司。”

或许他是这样想的:货比三家,多一个平台多一个销售渠道。片刻的沉默后,郑老板说:“好,那麻烦你了,借你们的平台,展示一下我的印章。”

“好的。我需要印章的照片信息,在网上做一个图录。”

郑老板有些为难:“哎呀,我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啊,一会公司还要开会,这样吧:你加我的好友,晚上我回到家了给你好好拍几张照片!”

吴越泽顺水推舟地说:“那行,过会我发送验证消息,您同意一下。”

终于第一家有了进展,吴越泽靠在成就感填充的枕垫上缓了缓神经。正好梁子怡那边也刚打完电话,回过头看见吴越泽桌子上的酸角皮,惊讶地说:“那么酸,你竟然吃完了!”

“还可以吧,”吴越泽说,“我以前吃过更酸的。”

“那这些都给你!”梁子怡双手捧着一堆酸角倒在他眼前。“买下来以后,我发现自己并不能适应它。哈哈,你帮我处理了吧。”她将椅子推过来,小声地问他:“这两天感觉怎么样,还能适应吧?”

“我有个疑问:他们为什么说咱公司是骗子?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们都这么说。”

“嘘!”梁子警觉地私下里看了看,尹斌在展示区会客,其他部门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打着电话,没人在意他们的窃窃私语。“你的名单是尹哥给你的?”

吴越泽点点头。

她若有所思地说:“也是,你毕竟才来嘛,业务什么的暂时还不熟练,他不太放心你,给你发的那批客户其实是没什么质量的。”

“没质量?”

“嗯,所谓没质量,其实是说,他们的电话已经被无数家公司的无数个员工给打烂了,其中不少人还去过各种的艺术品公司,到底是藏品没卖出去,目前对交易平台也不抱什么希望了,而且极度反感。就是这样一些客户,一般都是留给新人练手用,等你的业务能力有所提高了,部门会给你一批有质量的客户。”

吴先生、藏女士、公孙先生,还有以前那些一言不合就挂点的电话,原来都是事出有因的。可梁子怡刚才说的“藏品没卖出去”,那是怎么回事?吴越泽觉得自己也许听错了,也许是误解了,于是就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梁子怡没有立刻回复,她在手机上搜索国内外的拍卖机构,网页检索出一份拍卖活动的记录清单:“看到了吧,即使佳士得这样一流的拍卖场,也不敢保证百分百的成交率,更何况咱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那收取他们的代理费呢?卖不出去的话会退款吗?”

“问题就在这里:收到的佣金,是概不退还的。可以这么说:如果退还佣金,公司就没有任何盈利可言了,相应的,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提成。”

“难怪说我们是骗子,拿了人家的钱,没给人家办成事。”

吴越泽近乎自言自语的话,倒是被梁子怡精灵般的耳朵捕捉到了,她说:“我们是给办了,只是没办成。不过并不是完全没有出手过一件,只是数量可以忽略不计,反过来说:公司也需要生存。你应该有收到过客户发来的藏品照片吧?大多数的品相并不怎样,有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差,如果送你你都不会要,更何况是那些收藏家呢?客户在自欺欺人,我们也是,就像把一个智障送进了学校,交过了学费,但他仍然没有学过任何知识,而学校那边也表示自己确实认真教过;未达目的的学生家长就会说这是个骗子学校。”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基本的信任就丧失了:公司为了盈利不分良莠保证所有的藏品都能出手无疑,卖家似乎看到了希望,没料想在最后却美梦成空,藏品非但没有出手,连同代理费也赔了进去。吴越泽的情绪在短短半天里承受了过于频繁的起落,导致他有些迷失方向,只有借助一个晃晃悠悠的磁针,才能指示出未曾经历的现实:姑且看一看吧,也许像郑老板手中那样世所罕见的田黄印章是不愁卖的。过了一会,离职的念头又冒了出来。才刚来几天,就想着拍屁股走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梁子怡似乎看到了他的迟疑,安慰他说:“我觉得语言具备一种钻石的属性,棱角的切割与叠加方式的差异,也会导致光线反射的不同。说错了话,用错了词,没准就会丢掉一个客户,而如果处理得当,没准在别人眼里是垃圾的客户,在你这里也会变废为宝的。”

“我倒不是在纠结这个,”吴越泽说,“我是在犹豫,既然那么多人在指责公司,他们会不会去举报?到时候公司会不会被查封?”

梁子怡目光迷茫,她摇了摇头:“我们只是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我来这里是因为底薪高,提成也高,我有房租要交,还有一大笔爱好要要活,我不想就此离开。”她下意识地从桌子上拿来一张蓝色信封,信封的正面用简笔画勾勒出云朵与草原。“在工作的时候,我尽量不去想那些自己左右不了的事情,我只是默默地祈祷他们的藏品能够得偿所愿地卖出去,并且能卖个好价钱。如果考虑太多,内心会有所抵触。”

而他心里早就有所抵触了:难怪在面试那天,邓元柏问他:“你对金钱的渴望到底有多少?”如果求职者的观念是“金钱至上”,那么他在荷枪实弹的商战中就不会将“仁义道德”掂得过重,而高达10%的业绩提成,则纯粹是以良知作为筹码来交换的。逐渐地,吴越泽回想到公司破产前的那些日子,财政上捉襟见肘,他们几个人自掏腰包,为员工多开了两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有将近一半的工资,是从他和朋友们的信用卡里刷出来的。

梁子怡问:“你在想什么?”

“啊……”吴越泽愣了一下神,“我……我是想知道,我们的资源,那些客户的名单,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都是公司给的啊。每天只给那么几个,说是要我们充分利用。”梁子怡侧过身子,吴越泽看到电脑屏幕上的Excel表中,客户资料屈指可数。“客户进入公司官网,或者人工咨询藏品的时候,公司的后台会获取他们的数据信息,再把资料发到邀约部。不过据说资源短缺的时候,公司也会通过别的渠道购买一些客户信息,至于什么渠道,从来没人透露过。”

“哦,是这样。”

罗玉从外面进来了。他偶尔会来邀约部转悠一圈,碰到业务员拿捏不准的藏品,他可以当场给出鉴定结果:这是哪个朝代的什么。其余的内容由业务员自己去查找资料。他来这里,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看看业务员们的情况,监控可以拍到表情,但拍不到语言,罗玉会将业务员在交谈过程中的不当情绪记录下来,交给邓元柏,再由他通过早会的方式来敲打那些人。

看到专家过来了,梁子怡移回座位,在聊天窗口和客户继续交谈着。吴越泽拨通了一个画家的电话:“喂,您好,是天阳老师吗?”

一个苍老而遒劲的声音问:“是,你是哪位?”

“天阳老师,我是华夏国际的,我姓吴,您称呼我小吴就可以。”

“哦,你什么事啊?”

“我想看一看您的画作,可以吗?”

“你可以添加我好友,我从网上给你发过去。”

但是添加以后,老画家并没有把画发过来,吴越泽在对话框里输入:“您好,天阳老师。”发送出去后,那边矜持了一下,从聊天窗口里跳出若干张画来。他的画风异常强烈,用色侈丽闳衍,运笔干脆利落,在一幅画里,一个通体雪白的女子背对着画布,双臂抱着身体跪在空白处,她的皮肤上攀长着藤蔓与花叶,一些花瓣从天空飘下,落在了画布之外,律动感十足。吴越泽的赞美之词溢于言表:“您的画让人简直是沉浸在鲜花丛生的孤岛间,每个主角背后都隐藏着独特的故事,她们在饱受摧残的同时,一面又在祈祷救赎,那是一种用璀璨绘制出来的挣扎。”

似乎是在考验,画家天阳接着又发来一组画作,不附加一词。这是一组让人感到灵魂窒息的作品:人物没有衣服,似乎穿着,又似乎没穿,天阳抹去了他们寻常的五官,填充以斑驳琉璃的色彩,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细节,所有的肢体器官都由着强烈的色彩自内而外地蒸发着,虽然没有面部,但那燃烧的心依然通过对生活的召唤而体现了出来。“这组画不再有烟云一般的轻灵,”吴越泽在底下作出评论,“而是通过对沉重翅膀的描绘,反映着生活本身,那里的恐惧与神秘一如此间。”

果然,田阳被打动了,他在对话框里回复:“小兄弟还是懂我的画啊!”

“过去在北京时常去看画展,看得久了也就看出门道来了。”趁热打铁,吴越泽继续回复,“您是要卖那幅画?”

又一下子冷了场。难道过于草率了?吴越泽有些后悔不该那么问,万一人家是计划出售所有的画呢?吴越泽在网上搜索天阳的名字,没有任何词条,当代艺术界的画没有固定的标准,更何况是那些籍籍无名的。无论结果如何,今天聊得已经够多了,对客户不能过于穷追不舍,否则会引起怀疑。

这几天下班,碰到小东北的话,他们会一起去大学城给手机贴膜。做生意没有具体的时间段,时早时晚,这全在于人流量的多少。回到家里,吴越泽打开手机,发现郑老板早已把照片发过来了。他将田黄印章从各个角度拍了一遍:那是一块桔皮红色的田黄石,肌理绵密而脂润,印章上雕盘龙,凌厉雄健,龙身下的刻字丰筋多力:大元帝师统领诸国僧尼中兴释教之印。“好好看一看吧!”郑老板在末尾留言。

吴越泽赶紧回复说:“不好意思,公司一直在忙,直到现在才看到消息。”接着又是一番夸赞,“您的印章真是巧雕随行,布局疏朗,下面的印文是?”

“那是八思巴文。蒙元以后,这种文字逐渐废弃不用了,变成一种死文字。”

“难怪呢,郑老板真是博学凌霄汉呐!”吴越泽不住地夸着,又在后面附加了三个佩服的表情。

“哈哈,哪里哪里,指示手头有这么个东西,就多研究了一番。”

“有了兴趣才有动力去了解嘛!”吴越泽回复郑老板,“明天我带着照片去找专家看一下,毕竟我还只是个外行……”

“行,那谢谢你啦!”

结束聊天后,吴越泽异常兴奋,他似乎完全忘记了了解公司内幕之后的不快,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对田黄的研究之中,在早上起床后他又查阅了关于八思巴的生平传记,以备和郑老板交流起来能得心应手些。坐在公司的电脑前,他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不断缜密地筹划着怎样与郑老板沟通,又怎样在恰当的时机将他引入包围圈,然后一举拿下,仅凭这一笔订单,就足以让自己成功转型了。他并不急着去联系郑老板,而是先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在与其他客户的交流中总结出一些细节上的事项。到了9点半,他觉得是时候联系郑老板了。吴越泽在聊天窗口上发送一句问候:“早啊,郑老板!”

没多久:“早。”

“我刚才给我们的专家看过了,他说您的田黄印章是传世孤品,有极大的文物价值!”他怀揣着忐忑将消息发出去,他想郑老板在获得专家的褒奖之后一定更加得意了,那边只要轻飘飘到忘乎所以了,拍板成交的机会才会成倍地增长。正好罗玉又来例行公事了,从一部转到二部,吴越泽拿出手机上的照片,翻给专家看;他一面看,一面赞不绝口:“这个好,这个好!”吴越泽自豪地对专家说,好像它是自己的藏品一样:“这是忽必烈时期,大元帝师八思巴的印章!”“嗯,这个好,好。”专家还是那一句话,说完后,他就抄起手来向外走去了。他的评论总是那么一句话,简洁又没营养,要是拿他的评论出去糊弄,恐怕连鬼都不信;幸好吴越泽早就编好了词汇,代替专家说出去了。他看着罗玉背着手转悠到了三部,嘴上依然挂着刻薄的微笑,有人问藏品了,他就只说一个朝代,再问他那是做什么用的,他就当作没听见继续向别的地方去了。吴越泽向他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等回过头来看屏幕的时候,发现郑老板已经回复了:

“你们专家上班挺早啊!”

这是一句冷嘲热讽吗?为什么郑老板不吃昨天那一套了?好端端的聊着天,怎么突然间就亮出匕首来?是啊,在外行人看来,专家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和普通人同一个点上班呢?真是百密一疏啊!要是过两天再回复就好了,放了长线才能钓到大鱼。他赶紧发消息去补救:“这都快10点了!”不合适,删掉,重写“专家和公司有合作,每天也要来坐班的。”不合适,删掉,重写:“我把您的藏品图通过网络转给了专家,他看过以后给我回复的。”不合适,删掉,重写:“郑老板,聊了这么多,您对我们连起码的信任也没有了吗?”太孤注一掷了。郑老板到底是在诈他,还是真的在怀疑他,或者从昨天到今天都只是纯粹的耍弄而已,这些他都拿捏不准,他甚至没能理解那句话的确切含义。冰块一般坚硬的盖子,在他的头顶关闭了,太阳被隔离在外。他决定冒险在诸多理由中寻找一个,发送过去,不出所料,石沉大海,郑老板没有任何回复,似乎是洞穿了小丑的把戏。在精心编织的这条渔网被大鱼撕破之后,吴越泽希望破灭后的视野开始围绕着一个灾难性的画面兜来转去。

他苶然沮丧地翻着文艺论坛上的印章信息,有些懊悔,有些不甘。在网友评论区,他看到这样一条留言:“清之前的官印基本是青铜质的,最次也是和田玉的,恐怕田黄石作为印材最早也是明中期以后的事吧。此印章必假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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