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你想成为孙老师那样的人？”

老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边的苏烟则眼中泛起奇异的光茫。

“是。”宋生昌的语气、眼神、表情都十分坚定。

略一沉吟，老人伤感地道，“小伙子，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宋生昌沉默了，脑海中又一次闪现孙老师胸膛绽放的那两团血雾。

苏烟提醒他，“孙老师死了。”

“我不怕死。”宋生昌不满地瞪着她。

苏烟也没着恼，将目光转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老人。

老人开口了，“小伙子，这不仅仅是你怕不怕死的问题。”

“还有什么？”宋生昌急了。

“还意味着你的父母很有可能会失去儿子。”

“这……”宋生昌嘴巴张了又合上，父亲未老先衰，母亲体弱多病，弟弟尚小，如果自己当了**，他们怎么办？

见他犹豫，苏烟忍不住了，嘴唇一张就欲说话，老人及时用眼神制止，然后淡淡道，“这样吧。”等宋生昌茫然地看向自己才继续道，“先回去好好想想，有答案了再来找我。”

“嗯。”宋生昌本能地应了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亮，盯着老人激动地问道，“张爷爷，你也是**？”

“你瞎说什么呢？”苏烟气鼓鼓地叱喝。

“我……”宋生昌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老人先是示意苏烟冷静，然后笑呵呵反问，“小伙子，你看我象吗？”

看着老人完全花白的头发，宋生昌自己也笑了，微微摇头。

叹了声，老人一语双关地道，“小伙子，我老了，你才是正当时。”

没等宋生昌接话，苏烟不干了，娇嗔道，“张爷爷，我更年轻呢。”

“对对对，还有你。”老人开怀大笑，浑浊的双眼却泛起晶莹。

宋生昌瞥了一眼苏烟，嘀咕道，“打仗是男人的事。”

“谁说我们女人就不能革命，哦，打仗？”

眼见两人要争起来，老人及时转移话题，在共同回忆了会孙老师往事后，宋生昌见天色不早，先行离开。

等宋生昌背景消失，老人轻声道，“这孩子不错。”顿了下又道，“就是太冲动。”

“哼。”苏烟鼻子一皱，“还很大男子主义。”

闻言，老人不禁哑然失笑，良久，喃喃道，“孙老师，你洒下的种子开始发芽了。”

时间转瞬即逝，宋生昌根本无心干活，又试了几次，宋父再也不带他出去干活。一个大小伙整日窝在家里很快就引来村民的非议，也不知是谁传出的，说他做的木工活很差，被主顾家痛责等等。

就在宋生昌不知如何父母开口之际，事情突然有了转机，而且是宋父主动挑起的。

那天，才过响午，宋父就回来了，而且是背着工具。

“爸，不是说还要忙几天吗？”宋生昌边收拾边问。

没有接话，宋父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掏出水烟，点燃，呼噜噜狠抽起来。

宋生昌转头一看，袅袅青烟中父亲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似乎都能拧出水来，忙追问怎么了？

又猛抽了一口，长长吐出浓烟，宋父这才道，“王家的活不做了。”

不做？宋生昌更奇怪，“王家女儿不是下月就要出嫁了吗”

“还出嫁？”宋父表情更加难看，“人都没了，出什么嫁？”长叹口气，他讲起缘由。

今早，王家母女上集市添点嫁状，没想碰上黑皮麻子，更有几个小鬼子，见她俩长相不错，便想祸害，这母女也是刚烈，宁死不从，结果被恼羞成怒的小鬼子开枪打死。

“唉，这世道……”宋父抹了下眼角，埋头又抽起水烟。

宋生昌早已出离愤怒，王家母女他都见过，没想就这么没了，“爸，我，我想……”下面的话被宋父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望着老相的父亲，他苦涩地转了口风，“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没事。”宋父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作势欲抽又作罢，“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我想……”吱唔了半天，宋生昌还是没勇气，“没，没什么。”

“唉。”宋父长叹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在木匠上了。”

眼皮一跳，宋生昌咬牙嗯了声。

“你想成为孙老师那样的人吧。”

望着平静的父亲，宋生昌反而不淡定了，“你怎么知道的？”

“不仅是我，你伯父也猜到了。”宋父沉声道，“怕你偷偷走掉，你伯父还故意对人说你不是干木匠的料。”

原来村中的风言风语是这么来的，宋生昌郁闷地摇摇头。

“生昌，非要去吗？”宋父眼中全是不舍、担忧。

“爸，不把那群牲畜打败赶走，王家母女的悲剧还会更多。”

“那不是有当兵的吗？”

“那也总得有人去当兵。”

宋父没有再劝，拿起水烟猛抽，直到烟碗中的烟丝燃尽，才再次开口，“那就去吧。”

没想父亲答应得如此快，宋生昌放下心中压了多日的巨石的同时又有深深得愧疚，“爸，我担心你们。”

宋父也是想开了，粗糙的右手一拍胸膛，“没事，爸这身体还撑得住。”顿了下又道，“不过有件事你得答应。”

宋父的要求很简单，宋生昌参加**后必须改名。

“我和你妈倒没什么，可你弟还小，再说总得给宋家留个后。”

听完父亲的解释，宋生昌有种想痛哭的感觉，也更明白了老人所说，参加**这不仅是怕不怕死的问题，**人也是有血有肉，也有自己的牵挂。

第二天，又一个流言在村里风传，宋生昌没有做木匠的天份，准备另谋生计。

果然，过了几天，宋生昌在村民指指点点中离开了吉祥村。

又一次面对老人，这次两人的对话十分简洁。

“决定了？”

“嗯。”

“那你去这个地址找这个人。”老人又小声叮嘱了一些细节。

见宋生昌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老人白眉轻皱，“有什么问题？”

“张爷爷，是这样的。”宋生昌红着脸请求老人帮自己另起个名字。

老人没有一丝异样，嘴中念念有词，然后道，“就叫陆志浩吧。”

“陆志浩？”

“对。”老人重重点头，“你是孙老师学生中第六个参加革命的，志浩是志气浩存的寓意。”

经老人一解释，宋士昌马上喜欢上了这名字，“以后我就是陆志浩，陆志浩便是我。”念叨了几句，又一脸期待地看着老人，“张爷爷，现在我是**了吧。”

老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逝，板着脸训道，“宋，哦，陆志浩，你是不是还要准备逢人便说自己是**？”

“我……”陆志浩羞愧地垂下头。

“算了。”老人恨铁不成钢似地摇摇头，直接下逐客令，“你走吧。”

没想事情会演变至此，陆志浩慌了神，想说点什么，可老人起身去了后屋。

“发什么呆？”老人的话传来，“还不去你该去的地方。”原来不是不要自己，陆志浩心稍定，老人的声音又响起，“以后我这儿，你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这次，陆志浩忍住了，没有开口询问，端端正正鞠了一躬，“张爷爷，谢谢，我走了。”

老人没有出来相送，只是轻轻道，“以后你会懂的。”

懂什么？带着不解，陆志浩三步一回头的离开川北小学，踏上未知的征程。

……

两个月后，初夏的暖阳中，化身货郎的陆志浩穿越在南兴乡各村落，不时与挑选小物品的村民拉着家长里短，聊着聊着就扯到村中大户身上，有多少耕田，为人又如何。数天，他走遍该乡的每一个角落，相对应的，每个地主家的情况也摸了个透。

当一身短褂的陆志浩再次踏进南兴乡，他直奔精心挑选的一户地主家，目的很明确，征粮。

陆志浩现在是**汇通区地下组织的一名征粮员。接受了初步训练后，他主动请缨开辟南兴乡这块还没开辟的征粮区。

“志浩，南兴乡情况很复杂，不要急于求成，确保安全应放在第一位。”这是陆志浩保证打开局面时上级的叮嘱。

对于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陆志浩不敢掉以轻心，这才有了之前的化装调查，结果发现上级果然没有夸大其词，南兴乡的局势异常严峻，不少地主或明或暗与日伪有联系，想要征粮不是一般的难。

照说，此种情况下，陆志浩应该找户立场至少中立的地主，争取打开局面，再慢慢渗透，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选择的是南兴乡最大，也是担任维持会会长的黄姓地主。

望着眼前白墙青瓦的庭院，陆志浩整整衣衫，长吸一口气，大步走向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