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老人（3）

傍晚时分，变天了，忽忽的北风突然之间加大了气力，抢占地盘似的，要将秋天彻底赶出去一般，空旷的田野上原本就无遮无挡，北风一起，更是横无际涯，就让人感到了十分的寒意。

眼下，虽说老人的脚步蹒跚地走在那条地垅上，心思却早不在此，灵魂与肉身就像是脱了壳的金蝉一样，去了两下里，几十年光景，如今在他恍惚又混纯的意识里，就像是拿在手上的一把折扇，忽地打开，便是一幅一幅的旧时风景，忽地合上，又什么都没了。

田野上一阵阵的冷风吹来，老人瑟瑟地抖着，不由自主，就又想起那年的冬至的夜晚，一生中，那是最寒冷，也是让他记忆最深的一个夜晚，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晚的记忆总不时地在他眼前展开，丝丝缕缕都清晰如洗……

那个下雪的深夜，辛蕊背着睡熟的孩子，步履艰难地从外面回来，在他面前经过时，微弱的灯光下俩人正好打了个照面，他看到她脸上怔了一下，几分惊愕，随即，那惊愕便被愤怒所替代，然后她别过脸去，对他连看也不再看一眼，径直就去开门。他却在他们母子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了一股药味，还有儿子粗粗的**声。他知道儿子生病了，小孩子抵抗能力差，很容易发烧感冒，是最难照料的时候，他感到了惭愧，那本来是他应当做的，半夜三更，雨雪霏霏，他却一个人呆在这里，让一个弱女子背着孩子去医院看病。

站在他们母子身后，他低低地叫了一声：“辛蕊。”

辛蕊此时正一边背着孩子，一边腾出手来全身上下摸索找钥匙的样子，他便从一旁扶着棉被，过来帮她一把。

“走开！”她虽然背负孩子，仍然很愤怒地将他推到一旁。

他低声下气地说：“辛蕊，你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

辛蕊冷笑一声：“你以为这个家是旅馆吗？你想回就回，想走就走？你以为我是你穿剩的破袜子么？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你以为这孩子是你拉下的一泡屎么？你屁股都不擦，抬腿就走？”

妻子的话很粗鲁，也很解恨，一字一句打在他脸上，叫他无地自容。眼见得辛蕊掏出了钥匙，一只手去开门，他便站在门旁，想一起跟进去。无论如何，他只要进了这个门，就是被她打骂一顿，给她下跪三天，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他没有得逞，那辛蕊在他跟着想要进门的一霎时，狠狠地将他推了出去。然而因为用力过猛，她的身子猛地一纵，孩子在她背上就被纵醒了，吓得哇哇大哭……

他被辛蕊推了一个趔趄之后，顺势就跪在门外的地上了：“辛蕊，看在孩子份上，你原谅了我吧！”

就听门“砰”地一声，门就在他面前复又关上了！他的头抵在门上，他的心同时也冷透了。他的眼前是紧闭的门，他的背后是黑漆漆的夜，雪下在他头上身上……他看到一个男人跪在地上，许多的人在他头上指指点点……在他起身往回走之前，他趴在门上说了几些话：“辛蕊，你真的不肯给我开门吗？”

“你不后悔吗？”

“那，你就跟孩子好好过吧！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以后也不会来了，你好好保重，以后告诉孩子，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你们娘儿俩。”

他在那扇紧闭着的家门前起身离去时，是怀了绝望的。一想到自己的后半生将再无快乐与幸福可言，一想到他将背负着不仁不义，从此孤独而充满罪感地走完他的这一生，他便万念俱灰。

他现在住的那个房门背后有一个铁栅，他想他只需找到一条足以承受他身体重量的绳子，把自己挂上去，就了却他在人世间的所有烦恼了！

在他离开家门口刚走出几步远，那扇门“砰”地打开了，一方长长的灯火照在雪地上，一个声音也随着灯光而来：“回来！你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