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克男

婉秋从小店出来没走多远，身后就有人追上来：“大姐，你等……等一下。”

婉秋回头看了一眼，是小餐馆里那个穿夹克衫的男人，就见他四十多岁的样子，瘦瘦的小个子，夹克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衣服领子与前襟口袋那里一层厚厚的油渍。想到刚才几个人在她背后的那场爆笑，婉秋不禁有些愠怒：“你有什么事吗？”

“嗯，你不是找、找、找人吗？刚才你一走，我想起来……让我再、再瞅瞅你那张照片……”

婉秋又从包里拿出了照片，嘴里说：“刚才不都看过了？”

“嗯，刚才没看仔细……我前些天，还真见、见过一个老头，才刚说话忘记了，你一走才想起来的。”

婉秋注意到这个人说话的不利落，严重的口吃使他原本不景气的长相更有了几分萎缩。

那人接过照片，独自出了一会神，才说：“嗯，是他！错不了的，就是他！”

婉秋半信半疑：“是在这里吗？”

“不，不是在这里，是东边的罗洼集上，离这里有十、十几里地。”他手朝远处指了指：“你要是去、去，我可以给你带、带路——反正我正好也要到那里去。”

婉秋怀疑地看着他：“那不是太麻烦你了吗？”一边下意识地拿手捂一下自己身上。今早临行前，她把身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银行卡放在内衣里，钱分了两处：一份在皮包的夹缝里，一份在内衣的防盗口袋里。这会儿她心里虽还存疑，也只好跟他去了，心想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再说她现在既是已经走到这里，实在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就说：“有往那里去的车吗？”

那人好像思索着：“今天是没有了，要坐车就得到明天了。”

婉秋心里着急，心想走就走吧。

说是十几里路，走起来好像没有尽头似的。那人在前，婉秋在后，一会儿就下了国道，又下了行车道，来到一条土路上。一路走着，那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哪里人，在城里做什么工作，工资待遇多少。婉秋回答得极简单，一来是累，不想说话；二来呢，实在为那场爆笑还在气愤：谁家能没有老人孩子？她这样子寻找自家亲人，在他们眼里很可笑吗？想想她当初知青下乡的时候，所在的知青点离县城四十里，下了车，几个年轻人一路说笑，走哪儿吃哪儿，碗一放就走人。遇上天黑下雨下雪，不拘哪儿就住下了，牲口屋，场院，新媳妇的洞房，他们都住过的，每住一处，乡下人都待客似的。现在，说是人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可人心却越来越不平和了。就说刚才饭店那女孩，想想都叫人扫兴，小小年纪竟就学得那么恶俗！

从中午一直走到傍晚，眼看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路旁的杨树影子都像玩累了孩子一般，纷纷倒在地上，婉秋越走越不安起来，心里有一道阴影，也是越走越浓重，不停地问：到底还有多远？那人总说，快到了，快到了……

从一开始，婉秋心里虽然不无疑惑，可因为找人心切，总是心存侥幸：万一他提供的线索是真的呢？再说，她这样一个半老女人，搁过去都是祖母份的人了，身上又没带多少钱，他能把她怎么样呢？还有，现在的交通与通讯工具都很发达，她不相信他真的就能骗得了她！

她开始跟他攀谈：“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个小镇子么？”

“是的。”

“离市区有多远？”

“不、不太远。”

“那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不到呢？”

“快、快到了！”

她笑笑：“你这个人，不会是骗子吧？”

那人就对她很认真地分辩说：“我骗、骗你做什么？”

是的，他骗我做什么呢？婉秋在心里对自己问，在她那简单的意识层面里，也只有那些年轻的女孩子才容易被人骗，或者，才有被骗的理由，然而，这样的想法并不能完全消除她的疑惑，反而使她疑心更加重了！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出来找人，身上可没带多少钱，你要是骗我，反正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那人听了这个话，似乎感觉很有趣的样子，竟然笑了：“你们这些城、城里人，就是不相信人！”

“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相信你？”

“凭……我帮你找、找人啊！”

婉秋想，或许人家真是好心要帮她呢？便由衷地说：“对不起，是我多心了。不过，你说的这条路也太长了，你总就说快到了，快到了，走了半天还不到！这当然不能不叫人怀疑了。”

“乡下的路，耐走一点。”

“再耐走，咱走得也得有几十里了吧？不会是走错道了吧？”

“这一片我熟、熟得很，错不了！是……离、离这里有点远，一南一北，一东一西，调了个角么！”

婉秋看看天色，实在心里不塌实：“我孩子他爷爷，你那天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的什么衣服？”

“衣服？我……记不清了。”

“个头有多高？”

“挺高的，哦，也不太高。”

“走路是什么样子？”

“哦，那天我急、急着有事，也就扫一眼……”

“那你刚才可是说得很肯定的！”

“是……肯定。”

说着话，婉秋感觉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赶紧拿出来，却又没音了。一看号码，是毛玉成的，就急忙往回拨，却拨不出去，手机显示没了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