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像风一样，如此鲜明地让人感受到它的存在，却又让人根本无法捕捉到它的踪迹。

风精灵的确是一个人如其名的族群。

比卡亚庄园旁的高大橡木上，吹过一阵清风，一道绿色的身影丝毫不违和的从风中流淌出来，又猛地落在了宅邸的屋顶上。

“……并不算很高呢。”

爬惯了参天巨木的塔尼娅，挺直了自己的膝盖，看着脚下的草地，轻轻吸入一口气，绕着房顶向四周观察。

宅邸非常安静，透过脚底的瓦片，塔尼娅能听见一些佣人的声音。但是具体在说什么听的并不明显，毕竟塔尼娅对人类的语言的掌握程度不高。

这所宅邸的结果其实很简单。轻轻掠过走廊的顶层，塔尼娅很快便看到了宅邸的书房所在。此时在那之中，有一位身材高达，道貌岸然的男子正拿着厚厚的羊皮纸研究着。

那个人是萨奇侯爵吗？

塔尼娅并不清楚。

说实话她根本就不知道萨奇侯爵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子。她不远千里来到联邦，找到这个庄园，确实是为了杀死这个男人，但是杀他的理由却并不简单。

三个月前，塔尼娅的部落决定要举族西迁，向更深的森林处寻找新的定居所。

追其原因，是因为卡塞联邦前几年派出的地质学家，发现了尼尼波特森林下地质深处的宝贵矿藏资源。终于到了今天，联邦上流圈的一位资本家，提出了开发尼尼波特森林资源的设想。

人类代表团很快找到森林深处的风精灵群落，并向精灵们再三保证，不会惊扰到精灵们的栖息，但是精灵们显然无法接受与人类共同出没在同一片森林里，最终他们决定离开这里，寻找新的地点安置自己的部落。

之所以选择这么做，是因为精灵们很清楚，人类的力量是可怕而顽固的。尤其是经历了这百余年来的变迁之后，人类社会的生产力，科技理解力甚至社会模式都已经让其他民族望尘莫及了。当亚龙人部落的战士还举着石矛与热带平原上的牛群搏斗狩猎之时，人类已经用名为“蒸汽机”的设备开始生产大批大批的牛肉罐头了。

如果精灵们执意阻止，两族之间难免会引发纷争。

而与人类产生纷争的结果是什么，我们也都是知道的。

以大局为重的部落领袖们，为了尽可能避免一切与人类的矛盾，最终只能妥协退让，决定让族群迁徙。

而对于塔尼娅这样年轻的风精灵而言，这场交涉的全部意义，就是自己和家人们被强迫着赶出了自己的家园。

于是她想着，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就好了。

“如果能走出去，找到那个人类的资本家，把他杀掉不就行了吗？”

这种幼稚的想法，在（作为一个精灵而言）内心尚为年幼的塔尼娅心中就此产生了。

“只要一开始想着这些的坏家伙被抹去，我们的家就不会被夺走了。”

于是，原本连资本家的姓名都完全不知道的塔尼娅，不顾族人的反对，孤身一人走出了荒山野岭，一路颠沛流离，四处打听，来到了自己并不熟悉的人类城市，来到了比卡亚小镇，最终来到了这个庄园。

但是，现在的她，即便是真的终于走到了这里，又要如何判断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那个万恶的资本家，那个要毁灭自己家园的坏蛋——萨奇侯爵呢？

这时，她注意到了走廊的另一侧，有一位手持扫帚的女仆正慢慢走来。

“……“

一瞬间，她就打定了注意。

书房内的男子将书本放回了书架，站在有窗的一侧，眺望远方。

“老爷。”

门外传过一声呼唤，走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仆。

“来的正好，上午可能是有访客的孩子来过了，这地板怪脏的，赶紧打扫一下。”

“好的，老爷。”

女仆一边回答，一边拿起扫帚向着房间内走去。

“……？”

突然间，女仆被男子的目光死死的锁定住了。

“老……老爷？”

“我怎么感觉我好像没见过你。”

确实如此。

女仆有着一头金栗色长发，和一对硕大的深绿色眼睛，但本应该十分白皙的脸上，不知为何有一种保养做的很差的质感，或者说，很脏——脏得不像是一位给贵族家做佣人的女仆应该又的皮肤。

“啊！我是新来的佣人，女仆长雇来的新人，今天刚开始工作，我也是第一次和老爷直接说话呀！”

“是这样吗，”男子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那你继续吧。”

“……好的老爷。”

女仆背对着男子转过身，伸出手擦了一把鼻尖的冷汗。

这个女仆，不是别人，正是塔尼娅。

就在刚才，她偷偷打晕了走廊上的女仆，并且换上了女仆的衣服，打算借此混入书房，完成自己的刺杀。

虽然自己刚才并不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萨奇本人，但是既然自己称他为老爷还得到了回应，那么显然这个人就是萨奇毫无疑问了。

塔尼娅拿着手中的扫把看向身后，此时的萨奇侯爵正背对着自己，毫无防备。

“……嗯嗯。”

轻轻放下扫把之后，塔尼娅取出一块抹布开始假装擦拭桌面，在那稀疏的布片之中，藏着一把更短的匕首。与之前刺在车夫身上的匕首不同，这把匕首的刀锋上所沾染的，是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剧毒。

此时的两个人，已经近在咫尺了。

塔尼娅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快，距离她完成自己的任务，只要将这把匕首猛地刺入萨奇侯爵的背后，就大功告成了。

但是她确实非常紧张，不仅仅是脸上直冒冷汗，手中的指头也在不断的打颤，虽然用这双颤抖的手了解萨奇的性命，其实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这时，塔尼娅脸上不断汇聚的汗水，在她有些圆润的下巴上，终于轻轻落下。

“……！”

但即使是汗水滴打在桌面上的声音，都可能会促使萨奇突然回头。

所以，没有办法了。

这一秒，立刻下手！

塔尼娅的双眼立即瞪大，她将手中的抹布被迅速抽开，小小匕首伴随着强大的惯性在空中腾飞起来，又立刻被塔尼娅紧握与右手中，随即猛地朝着萨奇的后背刺去。

一切发生之快，甚至不足半秒，却无声无息。

这就是塔尼娅，身为一个风精灵，即便是最年轻的风精灵，展露出来的强大才能。

只不过。

“唔……！！”

塔尼娅这一看似完全没有破绽的袭击，没能将萨奇刺中。

就在匕首尖峰与萨奇的后背即将接触的一霎那，萨奇突然转身，伸出手狠狠地震开了塔尼娅的右臂。

来不及弄清楚情况的塔尼娅，眼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因为手臂的震荡而脱出。

“怎么会……！”

“哼。”

萨奇侯爵迅速趁着塔尼娅震惊的时机，猛地将她的右手死死抓住，迅速而猛烈地扭动塔尼娅的手腕。

“呀啊啊啊啊啊！！”

塔尼娅一边发出没出息的尖叫声，一边被萨奇完全制伏，整个人被反手摁在了之前她擦试过的桌子上。

与刺杀时的塔尼娅截然相反，没有任何的华丽与优雅，也没有任何欣赏性，萨奇的动作真的是非常简单而粗暴。

但是，很有效。

“啊啊！为什么！”

一侧脸被抵在桌子上的塔尼娅，瞪着另一只眼睛看向萨奇。

“为什么你能躲开！”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从你进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觉得你不正常了，你是来刺杀萨奇侯爵的吗？很抱歉，我并不是萨奇侯爵。”

“什么！？？？”

塔尼娅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面对这一套突如其来的说辞，脑袋突然变得空荡荡了。

“我是萨奇的一位朋友，东部城邦的克里斯侯爵，今天只是正好拜访于此，萨奇侯爵此时应该在地下室准备研究材料。我只是闲来无事在此散步罢了。”

“你……？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塔尼娅因为过分的震惊，已经全然不知所措了，她拼命地扭动身体想要从这个名为克里斯的男子手中挣脱开，但是不管自己怎么做也丝毫没有用处。

“你走进来的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就算你是新来的女仆，现在是和‘老爷’第一次说话，进来这个庄园的时候也应该很清楚自己服侍的对象是谁才对。但是你连我并不是你的老爷这一点都认识不到，我马上就明白你有问题了。

“但是一开始我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判断失误，所以就放任你先打扫，判断情况。你以为我刚才背对着你是在窗外吗，我只是在看玻璃上的反光而已……可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就这么迎着反光向我刺过来……作为一个刺客未免也太逊了吧。”

可惜塔尼娅现在一点都不想听这个男人解释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拧的生疼，而且面对接下去的情况感到相当混乱。暗杀失败也就算了，现在还落入了敌人的手中，接下来自己会被怎么样对待呢，想想就感觉很可怕！

“呜呜呜……呜呜呜！！”

一边扭来扭曲的塔尼娅，涨红了脸，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小姑娘你是……精灵吗？”克里斯掀开了塔尼娅的长发，发现了她略显长的耳朵，“难怪你身上的气息也和其他女仆这么不一样。你们风精灵是隐藏自己的好手，但是一旦被发现，果然也就这有这点程度了吗。”

“闭嘴啦你！吵死了！！呜呜呜……被人类抓到了我该怎么办啊啊啊啊……”

“克里斯大人！”

走廊外的女佣们被塔尼娅的哭泣声纷纷吸引了过来，一走进书房，便看到了如此这般神奇的景象。

“克里斯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在外面发现了蒂玛晕了过去，您没有受伤吧？”

不用说，蒂玛就是那个被塔尼娅打晕的女仆。

“我没事，只是这里有个刺客罢了，”克里斯冷静地看着她们，不紧不慢地说道，“可以帮我把麻绳拿过来吗，顺便把萨奇也叫过来。”

接到了指令的女仆们一拥而上，将桌子上的塔尼娅团团包围了起来。

“走开！走开！！”

塔尼娅大声哭喊着，挥动四肢想将身边的女仆们赶走，但是她一个身材矮小的风精灵，岂能与这些做惯了家务活，身材粗壮虎背熊腰的女佣们相比较？不到一会儿，塔尼娅便被老老实实的绑了起来，扔在了一边。

“发生了什么？”处置完塔尼娅之后，书房外又走进来了一个人，“我听到了这里动静很大，出了什么事情吗？”

塔尼娅看了一眼那个男人。

——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走进书房的那个男人，脸上有着不干净的络腮胡子，但是整张脸却相当瘦削并且富有精神气。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看上去藏着许多好或不好的内容，包括贵族的傲气，统治者的心气，资本家的毒辣与老道，还有一些超越了人类本质的，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描述的东西。

毫无疑问，那个人，才是自己一开始真正应该刺杀的对象——真正的萨奇侯爵。

“……萨奇。”克里斯看了看他，将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递给了萨奇，“这个人风精灵，想刺杀你。”

“是吗。”萨奇侯爵，接过那把匕首，走到塔尼娅面前，看着塔尼娅恐惧的双眼，露出了相当诡异的，宛如毒蛇一般的笑容，“你想用这个弄死我，小姑娘？”

“我……”

从来没有见过这番景象的塔尼娅，吓得眼泪不停往外流，即便是生活了超过百年的精灵，塔尼娅的心智在精灵这个族群中，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你看你，被吓成这个样子，话都说不清楚，”萨奇可能是觉得很好笑，他将匕首抵在塔尼娅的下巴上，双眼散发出的黑暗光芒几乎要将人压垮，“这种程度的事情也受不了，就想着来刺杀我了吗？”

“啊……没……”

“放心，我不会在这里把你怎么样。我们人类和你们这些野蛮文明不同，做错了事情的时候，我们会用我们的法律去匡正，人类自己也是一样，你这样的外乡人也是一样。所以我们要走我们的法律来处理这件破事，你明白吗。“

塔尼娅的人类语言本来就不怎么样，在这种吓得傻乎乎的情况下更不可能明白。

“我们要问你很多很多的问题，然后把你交给法庭去审判，听起来是不是很麻烦，但是没办法，想弄清楚是谁派你来的，我们就必须得这么做。”

“我看她应该不是别人派的，”克里斯评论了一句，“我不觉得有人会雇她这种心理素质的家伙来杀人。”

“是吗？”

萨奇慢慢站起身，看了一眼克里斯。

“既然是个精灵，那可能和你最近的某些计划，有点关系吧，比如说，某些资源的开采。”

“是吗。”

萨奇看着克里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好吧，那这件事情就留给外交法庭来判决！克里斯，我们先去地下室，而你们，现在就把她拖到柴房去，我等会儿会派个人去联系城里的宪兵队。最近麻烦的事情很多，这种破事情就让我们快一点解决掉！我不希望我将来的计划被一件件的打乱，大家都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给我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