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封蛇（三）

墨已就绪，臣工让巳承把山河卷备好，自己举起手中的毛笔，却并不沾砚中墨汁，只是将手臂伸直，毛笔虚空倒立，用力往下一沉，也不见笔尖下有什么东西，周围瞬间无风自起，院里的风也不外溢，围绕着臣工逐渐形成一个漩涡，臣工的头发、灰衣被风鼓起，发出咧咧声响。

忽地毛笔下落，用没有蘸取墨汁的毛笔在巳承他爹身体周围凌空虚画，口中念念有词“白虎驱妖、朱雀寻路、青龙开生门、玄武镇冥门。”

臣工行云流水般的在空中越画越快，笔无断点、画中有风，画过之处笔迹下都留下一抹蓝光，臣工手中不停，一幅蓝光勾勒的巨画浮现在巳承面前，随着臣工最后一笔完工，这幅画在空中赫然发起明亮的光芒，照的整个小院如同白昼。

巳承张大嘴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看不清画的到底是什么，但这蓝光作画还留在空中凝聚不散实在是世所罕见了，巳承也根本不知道在他眼前发生的这绚烂的一切不过才是刚刚开始。

巨画完成，臣工表情更为凝重，口中念的咒语已经是常人听不懂的了，念咒的速度快，声音也渐渐放大，最后一声“咄”，臣工将笔猛地一提，整幅画向天空缓缓飘去，画也跟着逐渐放大，直到飞到小院上空一丈处，整幅画也变大到覆盖整个院落，蓝光虽然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可照亮的范围却波及到整个渔村，直照到海边为止。

可能光亮照到了林子附近引起邪物不适，不久就从那里传来一声咆哮，臣工冷哼一声，闭眼用笔尖蘸取了墨汁，又开始用墨汁在巳承他爹身上作画，画出一个刚好覆盖住他爹身体的一个诡异符咒就收了笔。

臣工睁开眼又看见巳承那被惊讶到傻不可耐的表情，说了句“待你看见几点亮光从四面飞来，数到第六个就把手中那副画展开。”

说完又从随行的包里取出那日初见巳承时拿着那饼铜罗盘，双眼闭合，左手托起罗盘，右手并出剑指在罗盘上一会儿点，一会儿画，巳承抬眼望罗盘里看去，里面画的乱七八糟的字码巳承也看不懂，但明显看到有几座山、几条河在里面，随着臣工点、画、勾勒，那些山河、字码忽明忽暗地在罗盘里闪烁。

前一秒，巳承还专注地盯着罗盘看，突然他的瞳仁不自觉放大了，四周刚才还刮着旋风转瞬就感受不到了，因为他和臣工已经到了另一个空间！

这空间、这空间是在天上！

巳承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差点站不住当场栽倒。

这到底是什么神通，转眼间竟然就让两人飘到了**高空，山川河流尽收眼底，都被自己踩在脚下，四周有淡薄的云飘着，对比起眼前的一切，自己连蝼蚁不如。

难道这又是臣工摆下的阵法？

想起自己在林中的遭遇，巳承还有点心有余悸，如果相比起之前在林子里看到的景象，那里的景象是险，掉进岩浆、瀑布里死相肯定不好看。而在天上，一失足便是粉身碎骨，而且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没个一时半刻根本着不了地，死之前的过程血都要倒流回心脏去。

巳承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别说自己乱动失足掉下去，就算现在臣工让他动一下，他死都不会动。

反观对面的臣工却是直面泰山而不乱，端正地盘坐在巳承对面，依旧在手中的罗盘上点、画着，巳承心里已经怕到了极限，他想让臣工把他放下去，可如果这是臣工摆下的阵法，他更怕打扰了臣工施法，两人真就从这万丈高空摔下去。

巳承悬着的心一直放不下去，硬咬着牙坚持下去，看着害怕就干脆把眼睛闭上。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臣工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巳承偷偷睁开眼看见也不敢动一下去给他擦汗。

又过了一会儿，臣工凝重的神情终于有些放松下来，口中大喝一声“上谛天听！”，说完剑指在罗盘上顺时针画满一圈，巳承感到“忽”地一声就落回了地面，脚踩到地上的一刻，巳承一脚没站稳趔趄了一下，抬头一看，臣工盘着双腿还飘浮在供桌上方。

周围又刮起了旋风，臣工睁开眼，落回地面，收起罗盘，旋风跟着逐渐减缓，直到停歇。

巳承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还没释放悬着的那一口气，就听见臣工大喊一声“巳承小儿看好！”

巳承被吓得一哆嗦，知道臣工交给自己的任务要来了，立刻打起精神全身戒备。果然，下一刻就看见四周有几个光点在往这里汇聚，缓慢地飘进了自己爹爹身体里，数到第六个，巳承抬手将山河卷打开。

臣工看准时机，伸出剑指点了那山河卷一下，就看见他从画卷上揪出来一团淡蓝色人形的影子，透过这影子能清晰地看到身后的事物，难道这就是人的灵魂！

臣工手中不停，和着空中飘来的那六个光点一起往巳承他爹身上压去，巳承也没看见自己爹爹有什么异样，可臣工的剑指却始终悬在爹爹身上压不下去，渐渐地，竟然感到他有些吃力了。

前面玄机变幻太多，巳承也没看见臣工有多费力，反而现在往他爹爹身上压这蓝色人影和六个光点却好像用尽了全力，连额头上的青筋都根根可见。

原以为臣工就要这么僵持下去，却见臣工一发狠，左手伸掌划过腰间玉佩，明明看着是一块无边无角的莹润玉佩，竟然把他的手掌划来一道细小的口子，一滴鲜血从他的手掌中流出，他立刻把这滴血滴在巳承他爹身体上的符咒上，下一刻再没有阻力一把将人影推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臣工终于长舒一口气，负手而立跟巳承说“让他们进来吧，待我调整一炷香时间，就去收那大蛇。”

巳承看臣工满头是汗，面色憔悴，根本不清楚这一场法事要做这么久，要耗费臣工这么大力气，巳承没立刻去开门迎进大家，蹑手蹑脚地先去问臣工“大臣哥，你好像很累呀，一会儿还能去收拾那个大蛇吗？”

巳承说这话本是好意，却不想刚说完就被臣工照着自己后脑勺打了一记巴掌，这一下打格外响亮，巳承眼泪都被打出来了，臣工才不管那些，对着巳承大吼“这还不怪你，当众就指点我的不是，本来应该先去收拾了那大蛇才来救你爹，我碍于面子才给你爹提前施法，害得我现在累得要死，一会儿去收拾那大蛇，出任何差错后果你都得给我担着，以后你知道了我今日连施三个改天换命阵法是个多耗神的事，必须当场给我磕头认错，现在全念你无知者无罪。”

巳承也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好像自己以后也会知道些什么，可现在巳承心里只有埋怨，明明关心关心他，反而落了这么个下场，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巳承嘴里嘟囔两句“我有什么本事给你担事，哪像你，想打妖怪就打妖怪，想打人就动手打人。”埋怨完这些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就去开门把众人迎了进来。

巳承他爹始终是没有醒过来，众人进院之前就彻底断了气。

臣工说了，这是他的命数，原本应在这一世就断了所有因果，但看在巳承的面上，为他续了一场因果，来世可做一个幸福的人。

巳承一家围着李家掌柜痛哭哀嚎不止，臣工在这聒噪下修整了一炷香时间就带上巳承和郝奶奶往树林走去。

路上巳承一方面因为刚失去至亲之人，心情自然沉重，眼睛刚才哭得红肿还没消下去。另一方面知道臣工刚才施法耗神巨大，有点担心臣工一会儿和那邪物斗法。

臣工知道巳承心思就说“那大蛇道行也不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知道自己被怨气缠身，不用全力脱困就要被怨气彻底腐蚀，不得已只能在最后关头出来和我搏命，好在大阵和业火已经伤及它的本源，等它用全力破了阵也等于剥了它一层皮，只要郝氏唤出天保冤魂留下的残识，余下的都不足为虑。”

巳承听了稍微放下点儿心，想想臣工自从来渔村，这一场救人伏妖好像都是冲着自己而来，巳承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何去何从。可面对臣工，他始终觉得自己和他没那么生分，郝奶奶和其他人见了臣工都要叫他一声仙人，只有巳承从心底里觉得，臣工就是一个长辈般的存在。

眼下大战将至他爹爹会不会在天上保佑这一众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