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兔子不吃窝边草

乔菁回到车上，蓝瓒仰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闭目养神。察觉乔菁关闭车门的动静，他替她把原本放在副驾驶上的包往后排一扔，边发动车子边问：“不是同事吗？每天都见面还能聊这么久。”

“聊你呢。”乔菁低头系安全带。

蓝瓒闻言似乎扭头看了她一眼，也不意外，只“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小姑娘对你还挺感兴趣的。”

“嗯。”

“说不定她这几天会给你打电话。”

“嗯。”

乔菁斜睨着蓝瓒，他正专注地开着车，听了她说的话，脸上似笑非笑的，也没什么反应。乔菁挺烦他这个死样子，好像别人喜欢他，上赶着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事，还真当他自己是情场绝顶高手——万花丛中过，深藏功与名。她本不愿意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以免助长他的自恋，但想到白芸方才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我警告你呀，你别搞她！”

“干吗说得那么难听！”蓝瓒轻笑出声，回答得倒是干脆，“没问题，只要她别来搞我。”

乔菁一时气结。她自然看得出来在蓝瓒和白芸的这段“邂逅”里，白芸是比较上心的那一个，难保她不会主动联系蓝瓒。

蓝瓒的为人乔菁再清楚不过。他是那种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的男人，被人追着捧着长大，习惯了在男女关系上占尽便宜，从不缺女孩子主动示好，他并不需要花费多少心思，也鲜少主动追逐，麻烦的事他不干。有时候对方逼得紧了，人也看着顺眼，他就会顺水推舟地来上一段，玩着玩着新鲜劲儿不在了，心思也自然淡了下去。蓝瓒的桃花还不在于他谈了多少场恋爱，而是总有数不清的**萦绕，仗着一副好皮囊，说话处事又会讨人欢心，最容易惹人心动误会。偏偏他还自认无辜，常常在乔菁面前辩解说他并不花心，也不滥情。他只是“拒绝得不够明显，心动的又不够强烈。”

乔菁后悔在车站时答应让“宁儿”送白芸一程了，怕什么就来什么。她苦恼地说：“你搞清楚，白芸是我同事，我们每天都要打照面的。她还是单位子弟，她爸是我们学校环境工程学院的博导，她妈妈是图书馆流通部的副主任，你别害得我以后在单位混不下去，尴尬死了。”

蓝瓒鄙夷道：“你说你这人自不自私？什么都先想着你自己。”

“你别倒打一耙！白芸这人挺好的，我和她关系不错。你离她远一点，就当积德吧。”乔菁冷着脸说。

蓝瓒听出她有些恼了，失笑道：“被你说的我好像变态**一样，我做什么了？别说我和她八字没一撇，就算我们好过一段，然后分手了，那又怎么样？你让你那个好同事在大街上任意找个男人谈场恋爱，你敢打包票就能白头到老？”

“随便找个男人都比你强，至少别人认认真真付出感情，有没有好结果另说。”乔菁最恨他这点，总有许多歪理，黑的也能被他说成白的。

“我怎么不认真了？”蓝瓒被乔菁说得有些不快，“既然你那个同事这么好，说不准我就和她看对眼了，以后真能凑在一起结婚生孩子也不一定。”

“那当然皆大欢喜。希望她运气足够好，不用把我大学同学的经历重演一遍。”

“大学同学？……哦！”

乔菁瞪了蓝瓒一眼，他不说话了。上回乔菁的一个大学同学约她逛街吃饭，乔菁图方便，就选了商场里蓝瓒占股的那家餐馆。偏偏事也凑巧，他这个平时不见人影的小股东那天也在，陪着她们吃了顿饭。饭桌上大家聊得开心，吃得也尽兴。直到一个半月后的某个深夜，乔菁接到同学打来电话哭诉才知道，那顿饭后，蓝瓒竟然背着她和她同学勾搭上了，很快又把人家给甩在脑后。乔菁费了好大心思安慰劝解这个同学，到头来还是少了一个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时隔还不到一年。蓝瓒这个王八蛋居然都快忘记这回事儿了。

“不合则离。都是成年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过了一会，蓝瓒才不以为然地说道。

乔菁不悦，木着脸说：“你和她在一起就算了，竟然还搞上了她表姐，这在你看来也很正常？她表姐是我大学辅导员的女朋友，你知不知道？”

蓝瓒立刻撇清，“乔菁，我告诉你啊，一码归一码。她表姐是我和她分手以后的事，而且也只是出去玩了一两次。我不知道她有男朋友，更不知道你们有那么多的裙带关系。”

乔菁看着窗外，一字一句地说：“蓝瓒，我也告诉你，做人要有道德底线！”

“又来了。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成了贱人似的。她们现在和我都还有联络，怎么你倒成了批判我的道德卫士？”蓝瓒被乔菁闹得心里也堵得慌，要不是一旁没车位，差点就想把车停路边和她好好理论一番。

他扭头看了她两次，她还是别开脸，面色淡淡的。

蓝瓒点点头，说：“好好好，我答应你，就算那个云朵主动联系我，我也绝对不会跟她有任何瓜葛行了吧？”

“白芸。”乔菁纠正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我想多管闲事，也不是说你有多不好。我总觉得你得到感情太轻易了，根本不知道珍惜。”

蓝瓒停在路口等一个红灯，好不容易绿灯亮起，他前面那辆小面包车起步慢了，他连按了几下喇叭催促，烦躁地低声咒骂了几句，直道超车成功，顺便别了对方的车一下，才转脸问乔菁：“刚才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作为朋友的几句劝告。”

蓝瓒听她口风便知她气头消得差不多了，瞥了一眼她绷着的脸，笑笑说：“你就爱瞎操心。少为那些莫须有的事情伤脑筋，你头顶上的白头发都会少几根。”

乔菁静默了一会，也乐于顺着台阶下了。关于白芸的事既然他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就放下了大半颗心，也不想再翻以前的旧账。她和蓝瓒知根知底，该说的不该说的大家了然于胸，点到即止就好。

她目光扫过蓝瓒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恰好望见今天他招惹上白芸的“罪魁祸首”。

那串牦牛骨手串儿是蓝瓒前次跟朋友的车队进藏时带回来的，他每次进藏都会给乔菁拎回一大包藏珠，乔菁喜欢这些小东西，玩得也精。这次她自己串的佛珠、手串没少让蓝瓒拿去送人情。说是给了朋友和合作伙伴，谁知道是不是拿去哄女孩子了。这些她可不管，只要别让她看见他如今手上这串没过几天戴在了白芸手上就阿弥陀佛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谁让她和蓝瓒的窝离得太近呢？

“看什么？”蓝瓒的视线也顺着乔菁的注视落在了方向盘上。

乔菁撑着头看着他说：“白芸这傻姑娘总以为去一次西藏就能净化心灵，可你都不知道进进出出多少次了，该龌龊的还是龌龊。”

蓝瓒不正经地说：“我的纯情和痴心岂是等闲之辈可以体会到的？如果不是华兄那老小子每次进藏都不敢自己开车，死都要拉上我垫背，我才犯不着去受罪，你也别想有人帮你找那些好东西。”

“你说这个？”乔菁戳戳他手上的珠串。蓝瓒最近又跟几个潜水群里的人打得火热，刚跑到印尼某海岛考了执照回来，浑身上下晒得黧黑发亮。他的手也没脸长得好，相对于一个不事生产的人来说，他指骨分明，手背青筋浮现，幸而指节尚算修长，整个胳膊的肌肉线条流畅，灰扑扑的牦牛骨戴在腕间才不算难看。

“你那些叫‘好东西’？你手上这串要不是搭上了我一颗极品保山红和两颗品相不错的老蜜蜡就不能看。”乔菁就事论事道。

“对，你的都是好东西。可红花还要绿叶配不是？”两人刚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蓝瓒说着好听的话，他半举着手给乔菁看，“我戴了十几天，不下三个人问我要。”

“还好意思说呢，你从我那里拿走的成品也就剩这一串了吧。”

“放心，这串有你的私房，我不会拿去给别人的。”

蓝瓒对着乔菁笑。他从他爸爸那儿继承了一双极占便宜的桃花眼，盯着人看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有种专注真挚、含情带笑的错觉，不少女孩子便是折在了这种错觉上。可乔菁看了他半辈子，早已不吃这一套，拍下他的手提醒道：“专心开车，前面有红灯！”

蓝瓒讪讪地看向前方，过一会又问她：“这次出去好玩吗？”

乔菁摇头说：“不怎么样。光顾着坐大巴、换火车，别的都不记得了。”

“我以为你会很享受地跟你们单位那帮老学究一起踏上红色之旅。”那蓝瓒幸灾乐祸，“出发前我就说过，让你跟单位请个病假，医院的假条我帮你弄，你非不肯，死要面子活受罪。”

乔菁懊恼道：“唉，单位一年就一两次集体活动，我老是借故请假不太好。怎么说我也是个入党积极分子！”

蓝瓒不以为然，“你这人真逗。明明不想参加的活动让你找个理由躲掉，你做不出来。结果好端端的红色之旅，一路上看小黄书倒是津津有味。”

饶是两人熟得不能再熟，乔菁听他说到这里也有些不自在，“瞎说什么呀，哪有什么小黄书！”

蓝瓒不依不饶地戳穿她，“你手机里的《如意君传》还在后台运行程序里，不是小黄书是什么？我读书没你多，还想请教一下‘斜投牝口，两相**’是什么意思……”

“你给我闭嘴！”乔菁见他不为所动，面上火烧火燎地探身去捂他的嘴，被安全带所限，只能恨恨地在他脸颊上拧了一把。

“我还要靠脸吃饭的！”蓝瓒大笑，缩肩躲了一下，方向盘险些不稳。

“所见即所思，那是文学作品你懂吗？”乔菁硬着头皮说。她随单位出发去旅游前，在图书馆的资料库里看了文学院某个师兄写的有关明清艳情小说的研究论文，颇感兴趣，随意下了几篇在手机里以备打发旅途枯燥时光。这次出去她只在无人时悄悄研读了一阵，心中确有猎奇之意，本以为此事天知地知，谁知竟被蓝瓒这个坏胚子抓住了把柄。

“啧啧，我只看了一小段就脸红了，你还看了90%……”

乔菁立刻就知道这家伙定是趁她下车和白芸说话之际偷看了她的手机，低头一看，原本放在仪表盘附近的手机果然不知踪影，皱眉道：“蓝瓒，做人要有……”

“道——德——底——线，是不是？”乔菁话还没说完，蓝瓒便拖长声音主动接了下半句。乔菁在他面前最爱用的这句口头禅，他已听了千百遍，每次见她板脸皱眉，严肃地向他说教时他都想笑。别人夸乔菁是乖宝宝、老实孩子，他还不知道她学究表象下的腐坏内在？

“把手机还我。”乔菁冷声道。

蓝瓒嗤笑一声，扯着车载充电器的线绳将手机扔到她大腿上，说：“狼心狗肺。你手机快没电了。刚才你妈打了个电话过来，我替你接的。她问你什么时候到家，让你自己解决晚饭。”

蓝瓒有没有接老妈的电话，乔菁倒不是很介意，反正妈妈找不到她，转头也会给蓝瓒打电话。他俩相处一向随便，乔菁以往并没有那么敏感，只是现在是特殊情况，也不知道他摆弄手机时有没有看她的信息。

“哟，设密码了？”蓝瓒眼尖，余光瞧见了乔菁当下在做的事，讽刺道，“还真把你那小黄文当回事儿？手机后台运行程序太多影响电量，提醒你很多遍了。我是好心帮你关闭，你以为我爱看你那些思想毒草？都是纸上谈兵。”

乔菁不为所动，验证密码时不落痕迹地侧身，巧妙避开了蓝瓒“不经意”瞄过来的眼睛。蓝瓒气道：“下次忘了密码别来找我。”

他说是只帮她关闭手机后台程序，乔菁随手翻看了通讯录，果不其然她手机号码上的姓名标注已由“宁儿”改为了“亲爱的瓒”。乔菁压住作呕的冲动，再次修改成“蓝勺子”。

这次她没有躲避蓝瓒看过来的眼睛。蓝瓒说：“动不动就拿我名字做文章，你就不怕伤了我爸的心……还有我妈的在天之灵？他们两个工科生当初想出个‘有文化’的名字容易吗？”

他这招还是管用的，乔菁手一顿，随即老老实实地输入了“蓝瓒”的大名。

那个“瓒”字还没从字库里找到，有电话打了进来。乔菁一看，接通时不由自主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之澜在电话那头说他本来今晚很想来见她，没料到临时有重要的事，实在推托不掉，等那边忙完，不管多晚他都会赶过来，让乔菁等等他。

乔菁忙说不用了，让他先忙自己的事，两人明天见。她出发去旅游前和之澜已有几份**。即使在感情方面没太多经验，她也能从之澜看她的眼神、对她说的话里察觉出一丝苗头。说实话，对于这份感情，乔菁是存有期待的，只不过不知如何应对和表达。如果说之澜之前是用行动来暗示的话，回来的火车上他的短信几乎已经把话挑明了，乔菁沉默的喜悦给了他信心。

乔菁没让之澜晚上忙完了赶过来，一方面是因为她很少晚上出门，怕爸妈多心盘问，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告诉他们；另一方面怕之澜工作劳累，而她也有点近乡情怯，不如等到明天再说，她也多一晚上的时间想想明天该怎么面对他们关系的转变。因她人在蓝瓒的车子里，很多话不便细说，低声含糊地应答了几句，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知道在短短的通话过程中，她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车里冷气开得很足，脖子后却起了一层薄汗。蓝瓒可不是白芸那样粗线条的小姑娘，他精得很。乔菁怕他问起，故意嘀咕了一声：“困死了。”然后调低了车里的音乐声做假寐状。

过了一会，蓝瓒忽然开口问：“你要喝水吗？”

“好……哦，不用。”乔菁没有动。

“晚饭我们在你家附近解决好不好？你想吃什么？日料还是那家新开的煲汤馆子？”

乔菁有些惊讶，他晚上竟然不用陪各路佳人，闭着眼恹恹地说：“我不想出去了，你自己去吃好了。”

“那就在你家随便吃点。你爸上次包的饺子还有一半冻在冰箱里吧？”蓝瓒又提议道。

其实乔菁今晚想一个人待着，蓝瓒每次在她家都霸占她的书桌搞出很大的动静。她嘟囔道：“不吃了，我减肥。你自己另找地方吃去。”

这下蓝瓒不说话了，乔菁也乐于享受静默。下一个路口就要到她家了，搁在大腿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是之澜的信息。

“晚上好好吃饭，红米糕给我留着。”

乔菁看着看着，不由得嘴角上扬。

“你这身板还减肥……以前从没听说徐之澜喜欢排骨女，果然是口味变了。”蓝瓒不冷不热的声音忽然在耳边传来，顿时破坏了乔菁心中的小甜蜜。

“什么意思？”

“没什么。好心提醒你，他今晚多半是赶不过来和你幽会的。我们家老头子开的饭局，他不陪到半夜是走不了的。来日方长，为这个饿肚子太蠢了。”

蓝瓒心思敏锐，被他看出端倪原本也不奇怪，可乔菁还是有些反感他刻薄的口吻。

她知道怎么对付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哦”了一声，冷淡应对。

蓝瓒犹不罢休，自言自语地笑道：“也是，这年头人变得快，以前也没听说他爱吃红米糕。”

乔菁本不想和他置气的，但听到这里禁不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果然“顺便”看了她手机里的短信，卑鄙！

“我是从景区买了点当地的特产，你要吃的话也拿些回去。”她偏不跟他计较。

蓝瓒虚伪地笑，“我又不打算借物言志，何必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知道你的胃娇贵，还好我也没多买。”乔菁漠然道，“成语用得挺好。”

“谢谢。请菁夫子再指教一下，‘暗通款曲’‘私相授受’用在这里合适吗？”蓝瓒不正经地说。

乔菁被他气得笑了，“我和之澜男未婚女未嫁，要在一起也会是光明正大的。现在没公开只是因为没到时候！”

“你真打算答应他？”蓝瓒脸上**裸地写着不理解。

乔菁不自在地说：“不可以吗？”

“你没病吧？”

“这句话好像应该由我来说。我哪儿招惹你了？”

蓝瓒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嘴角有些僵。他的车速放慢下来，乔菁的家快到了。

“喜欢年纪大一点的老男人，这是你亲口说的。‘兔子不吃窝边草’，是不是你的原话？”蓝瓒在她家车库外停稳了车，解开安全带，调整坐姿直勾勾地看她，“不找姓徐的你能死吗？”

乔菁沉默不语。

“说过的话像放屁一样。”他冷笑。

乔菁实在听不下去，当即下了车，关车门的时候她说：“我是女人，是小人，言而无信，不要脸……这些评价够不够？”

蓝瓒也不动，对着她的背影说：“我看不上你们那偷偷默默地样子。”

乔菁恍若未闻，掏出大门钥匙，几次都没对准钥匙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