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朋友的距离（下）

晚饭后，之澜把乔菁送到家门口。下车前，乔菁问他：“一起进去坐坐吗？我爸妈好像都在家。”

之澜明白她的心思。乔菁父母自然是认识之澜的，但如果他以乔菁男朋友的身份出现，这对于乔、蓝两家来说都不是件小事。

“今天太晚了，就这样进去太唐突了，还是改天吧。”之澜替她打开车门，两人相对站在车旁。

之澜身材和蓝瓒差不多，比乔菁高一个头，她不刻意仰脸的话，是看不清他的表情的，目光落了在他的喉结处，鼻子边飘来的似乎是爸爸种在院子里的栀子花香。她以前并不知道这花香会如此浓郁，更不知家门口的路灯竟这么亮。

地上之澜的影子微微一动，像是微微弯下了腰。乔菁脸一热，不好意思地拽着肩上的包带，飞快说了声“拜拜”就逃也似的进了家。

乔迁和江晓红夫妻俩都在客厅，一个看电视，一个抱着手机盘腿坐在沙发上。见女儿进门，屋外又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下，却很有默契的什么都没问。乔菁倒在沙发上，江晓红放下手机，问她吃晚饭了没。乔迁给她倒了杯茶。

“这是我最近新摸索出的喝法，极品胎菊配上好的正山小种，尝尝看，是不是有股特别的香气？”乔迁对乔菁说道。

江晓红白了他一眼，“这么晚了，你还让女儿喝茶，还睡不睡了？”

说着，江晓红从桌上拿了张请柬递给乔菁。

“谁结婚了？”乔菁突然觉得头疼，这几年每当她收到红色炸弹，爸妈就算什么都不说，却总会用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

“不是。”江晓红打开请柬，说，“是你阿进叔叔侄子的儿子办百日酒。”

乔菁简直吐血，“妈，你直接说少坤哥儿子的百日酒行吗？”

她突然想起爸妈其实和少坤哥并不太，只不过是因为和蓝进关系好，才与他的亲戚那边也有人情来往。换做以前，妈妈通常会直接说“蓝瓒他大堂哥”，之所以今天这样迂回……肯定是以为她还在生蓝瓒的气，怕直接提起那个名字乔菁会不高兴。

乔菁暗笑妈妈太过小心，虽然昨天她回家后确实有点不高兴，还被晚归的爸妈看在眼里，但她又不是小孩子，她才不会被那个家伙影响自己的心情。

今天她一下班就和之澜在一起，原来谈恋爱也是很累人的。乔菁和爸妈说了不到十分钟的话就想上楼睡觉去。一上楼梯，就看见了放在门口的行李箱。

蓝瓒来过了？

她卧室的灯还是亮着的，一个大大咧咧地仰躺在她卧室床上的人影闯入她的眼底。

晚上九点多，不算深夜，但也绝对不是串门的时间。

“你怎么在这儿？”乔菁语气不是很好。

蓝瓒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在她的床上倒是睡得很舒服。乔菁走过去扯下他的耳机，“喂，醒一醒。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总算睁开眼睛，看见了乔菁，用一只手支起脑袋，眉头微蹙，似有责备之意。

乔菁不想跟他扯，“噔噔”地跑下楼，冲进客厅就埋怨道：“妈，蓝瓒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还让他在我房间里睡觉。你难道忘了我们都多大了？”

江晓红刚吞下嘴里的苹果，听乔菁这么说，差点被噎着，喝了口水缓了缓，气不打一处来，“你朝我嚷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蓝瓒来了？”

母女俩的眼神瞬间移向了正在看电视剧的乔迁身上。乔菁发愁，爸爸怎么说也是个知名画家，不保持仙风道骨也就算了平时就喜欢窝在家里看肥皂剧。

“哦，是的，蓝瓒来了。他在楼上等你。我一时把他给忘了。”

江晓红是在外面和同事吃了晚饭才回家的。她说：“蓝瓒来了那么久，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小菁你赶快去问问他饿不饿？”

乔菁面孔轻微抽搐了一下，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现在几点了？一个男人睡在我的房间里，你们就不管管？”

“管什么？”江晓红一听乔菁这么说就不愿意了，“他一周有五天都在我们家吃饭，不是午饭就是晚餐。你要我们管，是管着不让你把家里的钥匙给他呢？还是不许你们两人单独在楼上一待就是一整天？”

乔菁说不过。江晓红和文淑紫是几十年的闺蜜，文淑紫产后身体虚，江晓红一个人的母**喂养两个孩子，两个娃吃饱了就放在小床上并排睡。文淑紫死后，江晓红心疼蓝瓒，所以格外疼惜他，亲近更似从前，形容是半个儿子一点都不为过。

蓝家从前和乔家做了二十多年的邻居，文淑紫去世后蓝进才以新的办公地点太远为由，搬离了那栋原本就属于文家的房子。蓝瓒自己早就搬出来住了，比起蓝进和之澜住的地方，乔家更像是他的家。他在这里出没仿佛天经地义。乔菁父母知道他的喜好，就像他们了解女儿一样。对外他如果说晚上回家吃饭，那一定是回了乔家。

乔菁轻叹一口气，转身又上了楼，还是直接去找蓝瓒算账比较容易。

江晓红看着女儿渐渐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转头对丈夫发起了牢骚：“她的东西放在哪，别说我们两个，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要常常打电话去问蓝瓒。上周蓝瓒的电脑摔坏了，她还特意跑去给他买了个一模一样的。现在反倒说我不管她，我真要管起来，她可别找我哭！”

“就是！”乔迁习惯性地附和妻子。

江晓红听他出声才想起什么，用力拍了一下乔迁的胳膊，“蓝瓒在楼上都不知道跟我说一声？”

“我是真的忘了！”电视剧里的剧情正激烈，乔迁的眼睛片刻也不愿意移开。

“你忘了？胡扯！上周你还说孩子大了，蓝瓒来得太勤，怕别人会在背后说闲话。现在你倒无所谓了？”江晓红说完，端起茶杯，看到杯里那橙红透亮的液体，醒悟道，“这是上好的茶叶和胎菊啊！”

“就是！”乔迁点头。

“蓝瓒拿来的？”江晓红斜着眼说。

“嗯！”乔迁说完觉得不对劲，机灵地躲过妻子的巴掌。

插播广告，乔迁摘下眼镜，认真地说：“其实蓝瓒这孩子挺好的，谁年轻的时候不喜欢玩啊？慢慢就会好的。只要他真心对小菁就行……”

“屁话！”江晓红也不顾自己高级知识分子的文雅了，“你这个墙头草。这几句话是我之前对你说的，当时你还说担心女儿降不住他呢！”

关于小菁和蓝瓒，他们夫妻俩背地里讨论过无数次了，所有的可能性也都颠来倒去无数回了，乔迁哪记得那么多，只能苦着脸认错。

蓝瓒已经坐了起来，见乔菁回来，懒洋洋地说：“这么激动干吗，怕徐之澜知道了不高兴？”

乔菁不吱声，算是默认了。他面带嘲笑。

“你俩第一天认识？一个男人如果是真心和你好，他应该主动接受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说得好像我和你有什么事一样。”乔菁不悦道。

“别这么着急撇清关系呀？听我把话说完。我们当然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要让徐之澜接受你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而不是你为了适应他而去改变自己。否则，以后多半会被他欺负。”

“放心好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不会有人成天惦记着欺负我。”乔菁坐在床边，没好气地说，“论谈恋爱，我的确没你有经验，可我至少知道两个人要相互为对方考虑。”

蓝瓒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等着她继续说。不料过了一会儿，乔菁竟不耐烦地对他说：“你该走了。还有，以后不许你招呼都不打就躺在我的房间里。”

“好个没良心的女人，早知道我就该把你的行李扔马路上，省得亲自送来还得看你的脸色。”蓝瓒脸上有些挂不住，“我有女朋友的时候也没这样对你吧？”

乔菁想都不想就说：“不一样！”

“哪不一样？难道只有你们谈恋爱是纯洁的？”

“这么说也行！”

蓝瓒忽然笑了，“是你对他纯洁，他对你可未必吧！”

在乔菁疑惑的神情中，他把一片纸扔到了床上。乔菁捡起来，那似乎是一张娱乐场所的结账单，背面还潦草地写了一行数字，是之澜的私人电话号码，字迹很熟悉。

“这就是你那个所谓的正人君子的男朋友，给一个刚认识的KTV公主留的电话。”

“谁知道这东西是你从哪里弄出来的。他留电话给别人，又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蓝瓒发现乔菁对于这件事，首先不是质疑徐之澜的人品，而且揣测他的居心，原来在她的心里就是这么定位他的为人的。他气不打一处来，但很快就想到自己今天过来不是和她斗气的，这才暂时咽下了这口气，冷冷地说：“我看他和那女的眉来眼去，事后塞了那女的一点钱，她就给了我这个。要不是怕你被人骗，我犯得着去做小人？”

乔菁僵着脸把那张纸紧紧地攥在手里。男人嘛，在外难免有应酬，她相信之澜，可是……

“出去玩的人，没人会当真。可是玩完了还给那种女人留联系方式，是你的新男朋友傻呢，还是太实在？”蓝瓒一语道破乔菁心中的犹豫。

他半眯着眼睛，等着乔菁的表态。可乔菁沉默了一会儿，竟将纸片揉成团扔进了垃圾篓。

“之澜的为人我心里有数。这件事我自己会去问他，以后你别再做这种事，我和他之间不用你插手。”

蓝瓒咬了咬后槽牙，他有的是后招，只是还没到时候。他一拍自己的大腿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对说：“好，我懂你的意思了。今天怪我多事，以后我会少来的。”

他说完将原本戴着的耳机也扔到了乔菁腿上。

“给，这是你要的耳机，声音勉强可以入耳。”

乔菁想要一副新耳机是用来玩王者的，免得晚玩游戏时被妈妈听到她房间里传出的声音，总是过来敲门催促她赶紧睡觉。蓝瓒的朋友多，其中不乏有做音响线材生意的，他答应给她弄副合适的。乔菁对这些向来没什么要求，只要这玩意儿能发出声音就行了。

“谢了。”她低头将耳机线码得整整齐齐。

“书桌上的东西待会儿你记得收好了。”蓝瓒又嘱咐道。

乔菁不解，看向书桌。他若不提醒，她都没发现那里多了一个盒子。

蓝瓒说：“我爸听说我向你借钱，非要我马上把钱还给你，否则就要给你补张欠条。”

“不用。”乔菁有点窘了，她没想到之澜和阿进叔叔都对她借钱给蓝瓒如此过敏，这在她看来明明是桩小事。她和蓝瓒的金钱往来随便惯了，他没少拿她的钱救急，借了又还。而她迷恋的那些文玩小物也是很烧钱的。蓝瓒给她收罗了不少，无论是贵重还是便宜都没跟她提过钱，这笔账是算不清得。

“放心！刚好我也没打算写。”蓝瓒吊儿郎当地说，“这块表还值点钱，就押在你这里。万一我要是还不上钱，你还能把它当了，亏不了！”

乔菁闻言，便知道盒子里装的肯定是他那块视若珍宝的春宫三问表。要是说蓝瓒这个人有什么心爱之物的话，那块表必定是其中之一。当初淑紫阿姨死后，蓝瓒从她那儿继承了一大笔财产。他出孝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定制了这块表。当乔菁得知他花巨额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之后，差点没替死去的淑紫阿姨替天行道。这件事也彻底地奠定了蓝瓒在乔菁心中的疯狂基调。此后，无论他做了多么荒唐离奇的事，在乔菁看来，都不足为奇了。

说起来，乔菁对于那块表也是好奇过的。等了一年多，乔菁听说那块独一无二的表到了蓝瓒手里，还特意跑去观摩了一次。那简直就是神经病才会喜欢的东西，正面明明是简洁纯粹到极致的白色珐琅表盘，充满了优雅的禁欲气息。翻到表壳的背面却是实金造就的**男女。羞得乔菁当着蓝瓒的面再也不敢睁开眼睛多瞧一眼。

其实蓝瓒对财物并不上心，唯独这块表是他多年以来一直戴着的，现在竟舍得“抵押”给她。

“别多想，不是给你的，只是在你这里寄存一段时间而已。”蓝瓒斜着眼睛看她，“你要是闲得慌，也可以用它来打发寂寞。”

乔菁看起来很乖，动不动就脸红，实则她对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物件有一种天生的痴迷，蓝瓒笃定她断然不会拒绝。果然，她指了指书柜的方向，含糊地说：“放那里面吧，别让我妈看见。”

蓝瓒替她收好后，清了清嗓子说：“我走了。”

乔菁的脸色已经没那么难看了。她接过耳机线时，便开始后悔自己对他的态度有些过分，然而软话她说不出口，赶紧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妈问你吃饭了没有。”

“我不饿。”

言下之意就是没吃了。乔菁赶紧走到楼梯口，向楼下喊：“妈，蓝瓒说他没吃东西。”

楼下沙发上的江晓红听了，用手肘撞了乔迁一下，眨了眨眼睛，趿拉着拖鞋进了厨房，嘴里回道：“几点了，不吃饭现在才知道说。等着，我去下碗面条。”

蓝瓒趁热打铁地回到房间，挠了挠头坐到乔菁身边：“是，你们在一起，我很不高兴！世界上男人那么多，你非要把老蓝的儿子一网打尽。莫非找不到别人了？”

乔菁瞪着他，“你说这话几个意思？我也就找了之澜，什么叫一网打尽？”

“非也，好朋友也是人情关系的一种。我们熟成这样，你和徐之澜搞在一起算什么？”

“我和之澜我们俩是认真的。”乔菁没有说，如果不是顾虑他的感受，她和之澜早就在一起了。现在，淑紫阿姨已经去世多年，蓝瓒远离了阿进叔叔的事业，他和之澜的关系也已没有了当年的敏感。正因为如此，当之澜旧事重提时，她是犹豫很久才点头的。

“你们会有什么共同语言？又是哪方面合得来呀？”蓝瓒凑近她，若有所指地问。

乔菁随手抓了个枕头拍了下他满是邪恶思想的脑袋，骂道：“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自己先挪到书桌前，背对他坐着。

“你一下子接受不了我也不怪你。可你总得尊重我的感情吧。我比不了你，换女朋友如家常便饭，我找到个合适的人不容易。我和之澜是奔着过一辈子去的，你要还把我当朋友，我劝你趁早习惯这种关系的转变。”

蓝瓒听到她说“一辈子”三个字，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然而乔菁看不到。他两手从后面扳着她的脑袋，开玩笑说：“来，让我看看，你长得确实闷了一点，身材也一般，打扮不上心，但也没到嫁不出去的地步。急什么？”

乔菁被他扯到了头发，龇牙喊道，“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是要在不结婚也没关系的年龄才玩得起。虽然我只比你早出生一天，可我是玩不起的，而你还可以玩很多年，你当然不急。”

“徐之澜不也一样？”

“你摸着你的良心，再说一次你们一样？”

蓝瓒悻悻道：“行，我会尽量去适应你们的关系，但这不代表我觉得你俩合适。还有，请你以后别再这么明显地重色轻友！”

乔菁见他终于说了句人话，面色缓和了下来，说：“等你有了正经的女朋友就会懂了，朋友有朋友的距离。我们都不小了，不可能永远像小时候那样。”

她把话说开了，心里也舒畅了许多，回头看到蓝瓒低着头，本想劝慰他几句，谁知他噓了口气，烦恼地说：“我要是能看上你该多好。内部解决，大家都省心。可惜啊～我没徐之澜那么饥不择食。”

乔菁一字一句地说：“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