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此心有无私天地宽

乔菁去洗了个澡，等头发干的过程中她习惯玩了一会儿游戏。书桌上的电脑是开着的，登陆后，账号里的游戏币多了好几个零。不用说，一定是蓝瓒干的好事。

除读书外，乔菁有三大爱好：文玩、网游和打麻将。除了第一种是受父亲的影响，另外两种都是蓝瓒教给她的。蓝瓒爱好无数，多是三分钟热度，玩一阵就抛到脑后，另觅新欢去了。与他的相反的是，乔菁是那种有几分“痴”的人。她专注力好，沉得下心，对事对物要么毫不感兴趣，一旦上了心便会十分痴迷，无论这件事在别人看来有没有意义，她都会全身心投入。

打麻将是上中学那会蓝瓒教她的。他们的父母工作都很忙，在他们看来，把一个孩子留在家里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于是干脆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相互作。蓝瓒有一天在巷口看老头老太太打麻将有了心得，晚上写完作业闲来无聊，正好发现乔家阁楼上有一张麻将桌，他就非要拉乔菁陪他打着玩。第二天放学后两人又双双背着书包去观战了一轮，回来后什么“杠”“碰”“胡”都不在话下。开始他们每人打两手牌，后来蓝瓒嫌乔菁出牌太慢，于是他就自己一人玩三家，照样打得不亦乐乎。负责看孩子的乔迁从画室里出来，发现两个孩子竟在阁楼上搓麻将，不由吓了一跳。他们这项课余爱好也就此被禁。蓝瓒无倒是所谓，很快又把心思转到了别处，乔菁却舍不得，独**索了许久。

网游也是大学时代蓝瓒先迷上的，他昏天暗地的玩了几个月，硬拉着乔菁来给自己做陪练。等乔菁刚觉得有点兴趣，蓝瓒的注意力却又转向了收集手办，还给乔菁留下了一堆游戏小号。蓝瓒偶尔想起“他的”游戏账号，就会登录进去玩一会儿，还经常冒充游戏大神的身份和女网友视频聊天，留下几段网络韵事，转头又遁得无影无踪。

蓝瓒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哀嚎，知道不妙，连忙走为上策。他对客厅里一头雾水的老两口笑了两声，“妈我吃饱了，碗留给你收拾，下次来吃饭碗都归我洗。迁叔那茶叶你喝着觉得好，回头我再给你弄几盒……”话说完人已到了门口，还顺走了江晓红刚削好的梨。

乔菁追下来扑了个空。她发现自己所有的号都在游戏里和别人结了婚，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她没回来的那几个小时里。

可恨的是，江晓红在弄清女儿生气的缘由后，不但没有安慰，还数落她小题大做，分不清虚拟和现实。

乔菁黑着脸在妈妈的嘱咐下，把蓝瓒留下的面碗拿进厨房，发现厨余垃圾里有碎蛋壳和虾壳。

“妈，到底谁才是从你亲生的？”她抱怨道，“给他下个面用不用那么丰盛！”

江晓红走过去，在女儿的额头上拍了一下，“瞧你这副小气的样子，跟谁学的？年轻人消耗大，就应该吃点有营养的。何况蓝瓒他从小身体不好，又没了妈，我多关心关心他怎么了？”

本就郁闷的乔菁听妈妈这么一说，简直是哭笑不得。蓝瓒先天不足，以前是身体弱，被小心翼翼地养大。但那都是上小学以前的事了，在乔菁较为清晰的记忆里，蓝瓒早已是吃嘛嘛香、活蹦乱跳的模样，上山下海各种极限运动都玩得不亦乐乎，怎么看都不像是缺乏营养。若他真有什么身体状况，除非是贪淫乐色，以致油尽灯枯。

在长辈眼里，不管孩子长多大，永远都还是他们记忆中一团幼稚的模样。就像蓝瓒无论在外怎么胡闹，乔菁妈妈记得的总是那个吃奶抢不过乔菁哇哇大哭的可怜样儿，而乔菁在爸妈眼里也依然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

“后天的百日宴我和你爸另有一场喜酒，由你做代表就可以了。你们是同辈，交流起来也方便。你阿进叔叔那边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你去的时候替我们把红包带过去。”

江晓红说着，把塞了钱的红包拿给乔菁，把她叫到客厅茶几旁，说：“你在这上面写个名字。”

乔菁接过来，却发现竟然有两个红包。她还没有嫁人，按说这类以家庭为单位的邀请，他们一家三口只需备一份礼钱。

“哦，蓝瓒让我顺便帮他也备一份礼。你把他的名字写在另一个红包上吧。”

“妈，他是少坤哥的亲堂弟！他好意思连这点事都让你来费心吗？太离谱了吧！”

“让你写就写吧。”江晓红没说破，乔菁自己帮他做过的事还少吗？“他毕竟是男人，这种礼节上的琐事难免做不周全，何况他又没妈……”

乔菁总算是看透了，“没妈”这件事简直是蓝瓒的护身符。乔菁恶意揣测，若妈妈知道蓝瓒把她那两间铺面拿去银行抵押贷款，是不是也会觉得帮他是应该的，毕竟他“没妈”。更有可能的结果是，她爸妈会先教训他一顿，然后回头去找阿进叔叔谈心，最后还会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帮他渡过暂时的难关都不稀奇。他虽“没妈”，但自己的妈都快成了他亲妈了。

“淑紫阿姨真会交朋友。若是蓝瓒死了，我可为此能对他的孩子那么好。”乔菁低头在红包上写字，嘴里嘟囔道。

江晓红立刻说道：“呸呸呸，乌鸦嘴。你就这么恨他吗？说这么毒的话！”

“过分了！”乔迁也摇头看了女儿一眼。

乔菁一听爸爸竟然插话了，就知道肯定插播广告了。她也只是在父母面前随口胡说，见妈妈反应如此激烈，便赶紧住嘴。她当然知道妈妈和淑紫阿姨是闺蜜。引用江晓红的话来说，女人过了四十，要么早就没了同性知己，倘若还存有个别年轻时代携手走过来的闺蜜，那多半要比身边的男人还要可靠。

他们那一辈的人交际圈太小，江晓红和文淑紫两家又住得近，从小学开始同班，中学时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她们姐妹俩都会系着红领巾抬头挺胸地站在全校师生面前升国旗。她们吵过架、较过劲、穿过彼此的内衣、更同时暗恋过一个男孩子，一直到考上不同的大学才不得不短暂地分开，但感情却没有淡过。蓝瓒的父亲蓝进就是通过江晓红才认识了文淑紫，他是江晓红大学的同班同学，乔迁的校友。结婚以后两家更是通家之好，做了很多年的邻居不说，各自父母那边都是当作亲戚来走动的。

文淑紫的骤然离世，江晓红帮着里里外外地操持着葬礼，但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去过文淑紫的墓地，一次都没有。乔菁曾问过她，她只说是自己上了年纪，不愿意再去睹物思人伤那份心。

在这样的关系下，江晓红自问怎么护着蓝瓒都不为过，在蓝瓒心中她也早就扮演着母亲的角色。他平时也总是“妈”地叫着。在江晓红眼里乔菁和蓝瓒就是她的一双儿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乔菁暗自后悔刚才的口不择言，放下笔就把头靠在妈妈的肩上。淑紫阿姨对她有多好，她记得很清楚。只是蓝瓒有的时候实在是很过分，她很难不生气。

“妈，我只是想说，我要是有个朋友，能像你和淑紫阿姨一样就好了。”乔菁向妈妈撒娇。她有些怅然地想：要是蓝瓒是个女孩子，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会简单许多。

江晓红摸着女儿的头发，感叹道：“你淑紫阿姨一辈子争强好胜。她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非常得好，毕业后没多久就评上了职称，谈个恋爱那是爱得轰轰烈烈，嫁的男人都比你爸招人喜欢……”

低头喝茶的乔迁听不下去了，“说什么呢？难道你当年不是因为我的帅气和才华才选择我的吗？”

江晓红给了他一个白眼，他摸了摸鼻子，笑着把目光转向电视。乔菁也憋着笑，在她眼里爸爸固然是好，但整天就知道追剧的他和阿进叔叔比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差距的。

这当然不是江晓红要表达的重点。她看着女儿，又说道：“你淑紫阿姨什么都胜我一筹，然而到头来，她却得到了什么呢？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她都没有得到，无论是感情还是生命。明明是她选的男人，她选的路，她什么都占据主导。可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幸不幸福，只有自己知道……”

乔菁默默任妈妈在她耳边絮语，换作以前，她至少会点点头，或者说两句话证明自己有认真在听，但现在她和爸爸一样，注意力都被电视上的情节吸引去了。

电视机里传来了电视剧的片尾曲，屏幕上的画面也定个在了剧情的最后一幕，占据着显著位置的是那个女二号的脸。

乔菁有些出神。

“对了，小菁，我记得谁跟我说过，这部剧里的女二号曾经是你的同班同学。是不是？她的演技不错，现在好像挺火的，你跟她还有联系吗？”乔迁饶有兴致地问。

乔菁盯着演员表看了一会儿，说：“不是吧，我并没有看到有关我同学的名字啊。肯定是蓝瓒那个家伙告诉你的吧？你居然信他？”

没多久乔菁就上楼睡觉去了。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演员表里的那个名字，还有电视剧里那个女演员，其实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女同学虽说不是什么大明星，可在老同学圈子里多多少少也算个新闻人物。乔菁和她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更没有看过她的剧，今晚看到突然出现的那张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是喜欢，也不是讨厌，只不过由此想到了一些陈年往事。就像被刚剪过却还没来得及打磨的指甲挠了一下，不疼，但异物感异常清晰。

说起来，有些事情还是因为她而发生了改变，虽然这种改变对乔菁而言未尝是件坏事。

一直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显示有未接来电。全都是蓝瓒打来的。

“有事吗？”乔菁回拨过去，她希望他能对游戏里的事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蓝瓒的脑回路却跟她不在一条线上。他说：“你可以啊，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都不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刚才你说的‘彼此彼此’是什么意思？”

“什么‘彼此彼此’？”乔菁有点懵。

“切！”他不耐烦了，“就是我说没看上你，你回的那句‘彼此彼此’。”

“跟你一个意思。”乔菁回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不通，你凭什么看不上我？”蓝瓒话里带着疑惑和挑衅。

原来他打那么多电话过来就为了问这个。难道只允许他看不上她，不允许她看不上他吗？真是岂有此理。

“我哪里让你看不上，你就是哪里让我看不上！‘彼此彼此’就是这个意思。”乔菁语气淡淡地说。

蓝瓒铁定接受不了这个答案，想到此时电话那头气得发青的脸，乔菁就感觉很爽。“你的眼光已经差到连徐之澜那样的都能看上了，所以你没有资格看不上我！”

脑子有病。乔菁心情不爽，忍了一会，突然问道：“怎么，你就这么在意我看不看得上你？”

蓝瓒没有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个关于自尊心的问题。徐之澜又算什么？”

“在我‘看不看得上’这个问题里，你压根儿没法跟之澜比。希望我这么说你的自尊心能好受些。”乔菁不等他反击，抢先挂了电话，并关了机。

上班时，白芸旁敲侧击地问了乔菁许多关于蓝瓒的事情，乔菁都一一做了回答，唯独白芸最感兴趣的一个问题她闭口不答。

白芸很想知道乔菁是如何做到对蓝瓒这样一个人免疫的。

乔菁没有说，所谓的“免疫”，其实有个极其简单的原理——中过毒，幸未死，从此心有无私天地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