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媳妇”

“看看，一段时间没见，咱家宁儿又长高了许多，是越来越像他爸年轻时的模样了。长大后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小姑娘呢！”

三叔一张嘴就开起了蓝瓒的玩笑，大伯母却在一边不停地朝他使着眼色。家里人都知道蓝瓒最不喜欢听别人提起他的**名。更何况今天文淑紫在场，老三偏还扯到蓝进当年的风流史，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文淑紫低头喝茶，蓝瓒也不恼，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笑道：“三叔这么替小姑娘操心，可是女儿生多了？”

饭桌上顿时有几秒的沉寂，好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聚拢在蓝瓒他三叔的脸上。三叔脸一僵，随即拍着自己的嘴，干笑道：“是三叔老了，眼神不好，你一点都不像你爸。活脱脱跟你妈我二嫂一个样儿！”

“三叔，我要是不像我爸妈，那还指不定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种呢！”蓝瓒后半句话音压得很低，却又足够让有心人听得一清二楚。

文淑紫抢在蓝进发声前瞪了儿子一眼，“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话。”

一旁的大伯母赶忙出来打圆场，她和蔼地和乔菁对视了一眼，“瞧啊，小菁都长成大姑娘了，这要是没人提醒，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你爸妈还好吗？上次多亏你妈妈给我的偏方，才治好了阿瓒他大伯的腰痛，回去替我谢谢她。”

她随蓝瓒叫“大伯母”，点头说一定代为转告。

温顺有礼的乔菁十分得长辈的欢心，于是都将话题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难道这就是你们说的——阿瓒的‘小媳妇’？”说话的是大伯母的弟媳。她笑着把乔菁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开玩笑地说，“还真是有缘，怪不得两个孩子看上去很是亲近。可惜王大仙早就不在了，否则我也想找他帮我姑娘算一算，他说的可是很准的。”

大伯母笑着点头，这是一段蓝家多数人都知道的“趣事。”

当年蓝瓒和乔菁的周岁生日是一同办的，当时办了近百桌。因蓝瓒出生后就一直体质较弱，蓝进那边的亲戚只来了大伯父夫妻作为代表，但家里的老人却让他们带了个特别灵验的算命先生，希望他替体弱多病的孙子测测八字，好寻个保他平安长大的法子。让蓝瓒气得牙痒痒的“宁儿”就是这个算命先生取的，说是这样可以保命消灾。

文淑紫十分讨厌封建迷信，从而非常抗拒那个算命的接触她儿子，无奈碍于蓝进的面子不好当众拒绝，而蓝进却将那算命先生奉为座上宾。算命先生给蓝瓒定了小名，又给了他护身符和百家米，然后就坐在那开始大吃大喝。酒过三巡之后，那算命先生竟借着酒意飘飘然起来，还摇头晃脑地说蓝进是大富大贵之相，命有“双子”。

那个时候蓝进身为公职人员，况且文淑紫也已无法再次生育。算命先生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胡说八道，而蓝进的脸色却微微发生着变化，文淑紫抱着孩子的手也悄然握拳，指节均已泛白。

大伯母听出不对，连称算命先生喝醉了。

那算命先生意识到自己言语出了差错，唯恐丢了即将到手的酬谢，随即笑着解释说，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所谓蓝进“命有双子”的意思，是他窥得天机：蓝进夫妇以后会将儿媳视如己出，如同亲生，可不就是像蹲了个孩子嘛！而他未来的儿媳就是今天跟他一同办周岁的小女娃乔菁，还说她命格旺夫。

有脑子的人都能听出这话中的牵强，但这却是蓝进化解眼前危机的唯一方式。他笑呵呵地捏着乔菁的小脸蛋儿，对江晓红嘟嘟说：“难怪我这么喜欢小菁，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也会待小菁像亲生女儿一样。”

说完他又搂紧了身体僵硬的妻子，柔声道：“之前你不是总说想让蓝瓒长大后把小菁娶回家吗？现在连大仙都这么说了，你高兴吗？”

乔菁的父母眉头微皱眉，他们很讨厌自己的孩子被人当枪使，但为了化解好友的燃眉之急，只好暂且忍耐。

于是江晓红夫妇俩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回过神来的文淑紫红着眼睛，当所有人的面解下了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轻轻地放在了乔菁的包被里，强颜欢笑道：“如果真的像先生说的，也是我们儿子的福分。”

江晓红知道那块玉是文家祖上传下来的，一直是文淑紫的宝贝，她不能因为一个玩笑就将它收下。文淑紫见他们夫妇俩推辞得坚决，只好又讲那块玉暂时收了回来，说：“那我就再保管几年，不过这迟早都是小菁的。”

这件事就此揭过。然而这段“佳话”却在几家人之间传开了，知道这件事的人总喜欢将乔菁叫作蓝瓒的小媳妇。

“可不嘛！”

这件事连文淑紫都默认了，大伯母更乐于顺着说下去：“还别说，这个王大仙是真有那个本事。”

蓝瓒突然觉得没劲透了，连带这包厢里的空气都让他觉得厌倦。

最后蓝瓒把视线停留在了乔菁的身上。这个包厢里只有她一个人是真心为填饱肚子而来的。从进来到现在，不管别人说什么，她始终在若无其事地嗑瓜子，等着服务员上菜。

——“难怪我第一眼看小菁就像蓝家的人。”

——“别当孩子们的面说这些！”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

——“我看呐，过几年就能喝到喜酒了……”

乔菁依然在嗑瓜子，看着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蓝瓒莫名地愤怒。蓝瓒瞪了她好一阵子，乔菁也不曾察觉，她嗑瓜子发出的细微声响在他听来开始变得刺耳，和她嘴角的那抹笑意一样令人生气。

吃吃吃，就知道吃！

蓝瓒的手冷不丁地扫过乔菁的瓜子盘。

“有苍蝇！”他说。

乔菁面前的瓜子连带着壳一块被打翻，她毫无防备，吓了一跳，想用手去稳住盘子，却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水，一声惊叫，胸前的衣服湿了一片。

“有没有烫着啊？”文淑紫立即起身查看，飞快地接过蓝进递过来的纸巾替乔菁擦拭着衣服上的水痕和茶叶渣，狠狠地瞪了蓝瓒一眼，骂道：“你抽风吗？”

蓝进也怒了，呵斥道：“还不赶紧道歉，用我教你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蓝瓒脱口而出。

“你给我等着！”文淑紫在蓝瓒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拉着乔菁道：“走，我陪你去洗手间。”

乔菁原本就被这突发状况弄得有些懵，现在大家都注视着她的窘态，弄湿的位置又在胸前，她红着脸背过身去擦了几下一塌糊涂的衣服。听见淑紫阿姨的话，赶紧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我没事，你们继续吃饭吧。”

乔菁一去就是十几分钟。文淑紫放心不下，刚打算去看看，蓝瓒站了起来：“我去趟卫生间。”

蓝瓒在女卫生间前徘徊了好一会，才见乔菁低着头走出来，差点和蓝瓒撞上。

“你没事吧？”蓝瓒不自在地问。

“嗯。”乔菁应了一声，头依然低垂着，眼睛看着别处。

蓝瓒只是想作弄一下她，没想到却惹了祸。

“没事最好，我都快被他们骂死了。”他看着乔菁翁声道。

乔菁脸上没有表情，默不作声。

真生气了？这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你是傻子吗？被人欺负了还无所谓？”蓝瓒有些气恼，原本试图表达的关心说出口却变了味，“你是不是女孩子？别人拿那种事来说笑，你居然能装作听不见。”

泼洒在乔菁胸前的那杯水，将她衣服下的皮肤烫红了一片。现在胸口微辣刺痛的感觉跟她脸上的热燥比起来成了小事一桩。

乔菁不禁也盯着蓝瓒的双眼看，想知道他眼中的自己是否当真面目可憎？

她绕开他继续前行。蓝瓒再度挡住她的路，逼问道：“说，你是不是告诉我妈，我有艺考的打算了？”

乔菁问完一愣，迅速想起了昨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淑紫阿姨和自己的“谈心”。她们亲如母女，无话不谈。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无意中走漏了口风，被淑紫阿姨听出了端倪。

“我……我不知道。”乔菁不想说谎，声音弱了下去。

“一猜就是你！”蓝瓒恨道。

“淑紫阿姨绕了好大一圈，问的都是关于我的事……”

“知道自己笨，不会闭嘴吗？”

“她是长辈，我怎么好不回答！”

“你这么孝顺，干脆叫她一声‘妈’好了，反正你俩是一路的。”

“蓝瓒，你讲点道理行不行？淑紫阿姨也是关心你，你……”

“不管怎样，也轮不到你来多嘴！”

乔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蓝瓒更加恼怒，她的口气和他的妈妈越来越像，这让他不寒而栗。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我妈的儿媳妇了！”蓝瓒低头审视乔菁，牵动嘴角嘲笑道。

乔菁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深吸几口气，转开脸对蓝瓒说：“你帮我跟叔叔阿姨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蓝瓒带着胜利的快感目送乔菁消失在过道尽头，手中抓着自己脱下来的外套，不知为什么丧失了所有的胃口。

当他回到自家预定的包厢，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整桌饭菜被人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