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被抛弃的感觉

事实上，乔菁并非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乔菁洗了澡，披着半干的头发，用喷壶给窗台的盆栽浇水。她想起了杜存给她的建议。

那时她哭累了，才意识到杜存并没有离开，他站在乔家低矮的院门外担忧地等待着。

“乔菁，你要是对蓝瓒有意思，那就更应该跟我在一起。你不能任他摆布！”

乔菁留下的那盆文竹，却拒绝了杜存。

乔菁不想让蓝瓒继续在她的世界里肆意妄为，何必与杜存做戏，为他再一次违背自己的意愿？

淑紫阿姨把她贴身的那块羊脂玉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了乔菁，这是一份大礼，不仅在于它的价值，还在于它承载的意义。乔菁把它放在手掌心轻轻摩挲，天然形成的光白籽，像上好的凝脂，温润而熨贴人心。

乔菁忽然好奇，蓝瓒今天送了她什么？她在同学们带来的礼物里找出了蓝瓒给她的那个蓝丝绒盒子。拆开那一瞬，她的手一晃，盒子里的东西差点摔落在地。

那是个竹编的螳螂，手工极其精细，还被上了油绿色的漆，乍一看仿佛真的一样。乔菁的脸由灰转白，最后只剩下苦笑。她平生最怕的东西就是螳螂，可竹编的精致工艺品又是她热衷收藏的小玩意之一。这些蓝瓒都是知道。他连一个小小的生日礼物都要让她喜忧参半，百爪挠心。

正当乔菁为如何处置盒子里的“螳螂”而皱眉时，紧闭的窗户发出了被异物敲击的轻响。她没有动，那声响有一次传来。

乔菁推开窗。蓝瓒一见她出现在窗台就笑了，扔掉手里的石子说：“我以为你睡了。”

“有事吗？”

蓝瓒抛起另一只手上的小玩意又接住，说：“我来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乔菁送了蓝瓒一枚寿山石印章，石头是从她爸爸那里拐来的，那个“瓒”字是她亲手刻的。出于重视，乔菁从画图样到在代替品上试刻，前后几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送出之前还为自己的稚嫩工艺而惴惴不安。

这已成为她现在极其后悔的一件事。

乔菁藏在沉默背后的情绪没有逃过蓝瓒的眼睛。

“生气了？”他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以便好好地打量窗边的人。

乔菁漠然地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蓝瓒笑吟吟地朝他挥手，说：“下来说说话。”

乔菁低头不语。

“下来啊，发什么呆？”

蓝瓒在楼下催促，像过去无数次他习惯的那样。仿佛丝毫不记得，就在不久前他还罔顾乔菁的意愿，做了一次“红娘”。

乔菁说：“蓝瓒，你把那个印章还给我吧。我把‘瓒’字刻坏了。”

“不行，你没听说过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吗？”

“没听过！”

蓝瓒终于慢慢收起了脸上的坏笑，再一次试图从乔菁的眼里窥见她的心思，“还说没有生气……说说，是因为朱燕燕，还是因为杜存？”

他这样聪明的人，总在最浅白的问题上装糊涂。

乔菁关上了窗户。

蓝瓒是在看到乔菁送他的印章后立即想要去找她的。以他俩从前的关系，身边物件的交换不可谓不频繁。小到一块橡皮，大到某一年的压岁钱，谁若急需，就可拿去。他们甚至也不把这些当作馈赠，你来我往，家常便饭。正因为这样，每年生日他们给对方的礼物都敷衍得很。

那块寿山石是乔迁的私藏，他宝贝得很。蓝瓒有一次看到乔迁拿在手里把玩，觉得黄油油如冻蜡一般的石头十分有趣，就想讨过来看看。乔迁怕他心浮，连叮嘱了两次“拿稳些”。蓝瓒起了玩心，故意拿了块雨花石要跟迁叔换，气得乔迁吹胡子瞪眼。蓝瓒后来当做一件趣事在乔菁和江晓红面前提起，她们母女俩都笑了。乔迁说过，那块石头要想让他割爱，除非以后给了小菁做嫁妆。

相对于石头本身的完美而言，那个篆体的“瓒”字刻得认真，但刀功生涩。要是让迁叔看到，只怕心都要疼缺一块儿。蓝瓒得偿所愿把它握在掌心，即使无人在旁提醒，他也不禁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不能负荷。

蓝瓒没料到乔菁会给出这份“厚礼”，而自己准备的东西就显得太过草率。有次他经过闹市区天桥，看到一个乡下老头在卖竹编工艺品，有昆虫、动物，也有日常器具，手艺相当精细。蓝瓒让老头另给他编了个小匣子，拳头大小，正好放的下乔菁的一件小玩物，可以让她随身带着。东西不值钱，一共才花了二十块，只是等待的时间有点长。蓝瓒在五月初烈日暴晒的天桥上蹲了大半个小时，满头满脸的汗。为此老头格外送了他“赠品”，他挑了个草编螳螂，打算拿来吓唬乔菁。

竹编的小匣子原已被蓝瓒放进礼物袋里，可当文淑紫不由分说把乔菁当作半个“女主人”在生日聚会上推出来时，蓝瓒心中不喜，鬼使神差地在礼物送出前，将小匣子换成了草螳螂。反正他妈妈连那块羊脂玉都肯给她了，他送什么都不重要。

蓝瓒去找乔菁时，身上揣着那个小匣子。她最好还没有拆开礼物，若已经被吓了一跳，那他就得另想个办法圆过去。然而，乔菁那天一反常态的冷漠让蓝瓒铩羽而归。

从那以后，蓝瓒能感觉到乔菁对他态度的微妙改变。倒也不是说她生气不搭理他了，那还好办些。她也不像过去冷战时那样故意对他回避，两家人的聚会她都参加，蓝瓒跟她说的每一句话她回答如常。文淑紫给了他们两张某教育机构开设的高考前心理讲座门票，乔菁欣然与蓝瓒结伴前往，回来后还把笔记和心得与他分享。

她再也没有在他面前碎碎念地说教不休，惹他不高兴的话一概不提。他缺课，家里人问起她只说不知道，他要抄作业，她也任由他去。他做什么，和谁在一起胡混，她不再关心过问，相应的，她最近做了什么，得了什么好东西也很少在他面前提起。

蓝瓒快忘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乔菁对他翻白眼。她面无表情对他讽刺奚落的样子，曾经再熟悉不过，如今也已经生疏。他讨好的伎俩，她照单全收；他故意欺负，她也一笑而过。她在他面前彻底成了“邻居家的好孩子”乔菁，温和、认真、得体……无可挑剔。他的软硬手段都如同重拳击在棉花上。

进入六月以后，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拨动表盘，日子快得不合常理。临近高考最后的关口，学校对考生的管束反而放松了，不再整**迫他们努力努力再努力。老师的讲课基本已经停止，同学们都自由复习，确有需要，晚自习也可申请在家自学。

乔菁就在家里为蓝瓒做最后一次知识点归纳，这是蓝瓒爸妈交给她的“任务”，她执行得一丝不苟。

“匀变速直线运动的基本公式，前三年物理试卷中都有这个知识点，平均速度的几个推论你现在能灵活运用吗？”乔菁征询地望向蓝瓒，发现他正用笔轻轻敲着下巴，目光掠过了试卷，停留在她身上。她就事论事道：“你再这样下去，很难够得上Z大最低录取分数线。”

蓝瓒像没听见她说什么，问：“喂，我给你那个竹编的匣子你用了吗？”

“用了，装那个螳螂正好。”乔菁说，“你干嘛不等明年生日再给我？”

“明年？谁知道明年会怎么样？”蓝瓒玩着手上的笔。

“也对。”乔菁随口赞同了一句，又接着往下讲题，“初速度为零的变速运动……”

她面前的试卷忽然被人抽走，正想问他又要干吗，蓝瓒却半举着试卷，定了定神说道：“乔菁，我为上次替杜存约你出来这件事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对！”

乔菁眼里闪过惊讶，很快回应道：“哦……好吧。下次不要这样了，都是同学，免得见面尴尬。”

“说完了？”她回答的如此官方。蓝瓒紧紧抿着唇。

“过去的事别提了。试卷还我，我还没讲完呢。”乔菁问他索要试卷。

“我的话也没讲完。”蓝瓒把她手里的笔也一并抽走，和试卷一起扔到了书桌对面的床上。“乔菁，少跟我来这套虚的！不就是为了朱燕燕那点事吗？你不想我和她走得近，直说啊！有气就撒出来，有必要让大家都憋死吗？别不承认！我知道你对我……”

“我前一阵心里很难过。”乔菁坦荡荡地说，“后来我想了很久，你说得有道理，我的确太没出息了，一点主见也没有，别人说什么都当真。我只是习惯了我们在一起，从来没想过有别的可能。这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放心！”

乔菁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两人的心结似乎被解开了，蓝瓒只得“放心”。

高考前一天，两家特意聚在一起吃了顿饭，为孩子们加油鼓劲。

蓝进为了让儿子放轻松，难得地对他开玩笑说：“蓝瓒，加把劲啊！就看这几天了，你要是连个正经的学校都考不上，小菁恐怕就看不上你了！”

蓝瓒翻了个白眼，还没开口，乔菁放下筷子正色道：“阿进叔叔，你们以后都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再听下去要尴尬了。我和蓝瓒永远都是好朋友。”

蓝进没料到乔菁会有这样的反应。不过她从来都是这样，话不多说，但说出一句，就是一句。

蓝瓒默默看着自己紧捏着筷子的手。他一直都反感大人们拿他和乔菁的事开玩笑。可这样的话第一次从乔菁嘴里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怪异。连同之前心里的郁郁不快都找到了答案。

就好像……是乔菁找抛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