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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离别小说:缘 作者:水兮寒 更新时间:2019/8/10 17:59:23 那一次聚餐,后来想想,是蓝瓒最后一次与他爸妈同坐在一张饭桌上。 高考第一天,天阴沉沉地在酝酿一场暴雨,气压低得连蚊子都飞不高。考生们都在候场,乔菁靠在花圃边,不断扇着写字垫板,企图为自己带来一丝新鲜空气。她手边放着一大瓶水,已经喝了大半。才放下水没几分钟,她又忍不住将瓶口凑到嘴边。 “乔菁同学,再喝下去,等会儿开考,你打算把时间都用在跑厕所上吗?”蓝瓒一把抢过她的水瓶。 “别闹了,把水给我。”乔菁板着脸说。 蓝瓒轻易避开她讨要的手势,笑道:“还说是好朋友,都要进考场了,也没听见你送我几句勉励的话。” “说什么?‘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乔菁敷衍道。 “谢谢‘菁夫子’!”蓝瓒调笑道。 等到进入考场的铃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蓝瓒晃着水瓶得意地朝她笑。原来他胡说八道不过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顾不上灌水罢了。 乔菁低头收拾东西,蓝瓒和她被分在不同的考场,她走在他身后,忽然说了一声:“喂,好好考,加油!” 蓝瓒回头,朝她微笑。 乔菁考前虽有些紧张,然而等到试卷发放下来,她一心沉浸在答题里,也顾不上思虑其他了。写完最后一个字,距离交卷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检查试卷之前,乔菁揉着脖子,无意望向窗外,不禁愕然。蓝瓒已经从隔壁考场出来了,正沿着花圃间的小径往外走。 往后的几场考试,蓝瓒无一不是提前出场。据乔菁留意,他完成得最快的一门考试是化学,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就交卷了。乔菁不相信蓝瓒在他最讨厌的一门学科上也有如神助。 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反正考得好不好,高中三年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现在已经尘埃落定了。 到学校交志愿表那天,乔菁才见到蓝瓒。他约她回家的路上甜品店吃东西。那家没有名字的甜品店就开在学校到他们家的必经之路上,只有小小的一个门面和三张矮桌,周围不是汽修店就是洗车店,环境实在不怎么样。甜品店终日只有一个老太婆在经营,几年前蓝瓒就觉得她老得都快走不动了,如今她还颤颤巍巍地每日照常开店。因为乔菁喜欢这家店的桂花红豆沙,所以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光顾一次。 蓝瓒坐在他最不喜欢的那个门口的位置,身体有一半暴露在太阳下。小凳子很矮,他只能蜷着腿,还要忍受一旁的梧桐树不时落叶的隐患。但他今天没有抱怨不休,老太婆一如既往的冷脸也被他忽略了。 乔菁默默将自己那碗红豆沙喝了大半,用缺了口的勺子搅着剩余的部分,开口问道:“听说你第一志愿填了Z大的经管学院,淑紫阿姨很高兴的样子。” “高兴就好。” 蓝瓒的红豆沙基本没动,却张罗着给乔菁再添了一碗。 “不用了。”乔菁摆手道。 蓝瓒不管她的推辞,自作主张地从老太婆那里又捧回一碗红豆沙,放到乔菁面前说:“既然高兴,不吃白不吃……就当替我庆祝!” “庆祝什么?”乔菁一头雾水,就算他对志愿表上的目标信心十足,也还没到庆祝的时候。而且这实在有违蓝瓒的风格。 “你快吃!”蓝瓒催促。他把手掌搁在膝盖中间,对犹豫着的乔菁说道,“我爸妈今天早上正式离婚了,终于!难为他们熬到我填完志愿,一天都等不下去了。这是好事,大家都解脱了,包括我。” 文淑紫以婚内出轨相挟,蓝进居然也默认以过错方的身份签署了离婚协议。即使文淑紫之前已为儿子充分争取了权益,他仍在最后的财产分割上尽可能满足了她的需求。蓝进心知这一次已无可挽回,文淑紫需要的只是个理由。真正的结局在她得之澜认祖归宗时已然落定,又或许比这更早。是蓝进心存幻想,自欺欺人地将文淑紫之前的种种苛刻要求当作挽回婚姻的条件,然而在她眼里,那只是分道扬镳前的清算。 随着高考成绩的放榜,另一个坏消息随之而来——蓝瓒的分数低得不可思议,别说Z大的最低录取分数线,就算是二本线都差得很远。这绝不是他正常发挥的水平。乔菁很难不把这一切与他早早走出考场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蓝瓒似乎没有被成绩所扰,每天都在外玩到很晚才回家。 这天他摸黑上了楼梯,按亮自己房间的灯,纵使他胆大,也差点被坐在书桌旁的妈妈吓了一跳。 文淑紫适应了房间灯光的变换,招了招手让儿子来到自己身边,她像是没有闻到蓝瓒身上浓烈的烟酒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蓝瓒吊儿郎当地站在一旁,等着迎接平静过后的暴风雨,但文淑紫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便把书桌上的东西推到了他的面前。 “……语言学校?你肯让我去加拿大,一个人?”蓝瓒看着手里的申请书和担保函,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在他的设想里,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是他妈妈大发雷霆,将他禁足一个暑假,切断他的经济来源,再找最好的补习学校,让他准备来年高考。 文淑紫点头,说:“你想离我远一点,那就去吧,越远越好。” 这完全出乎蓝瓒的意料,他一时心乱如麻,“我要是不去呢?” “不去也可以。”文淑紫面色平静,仿佛早料到他有此说法,“你已经满十八岁了,你要的自由,我现在可以给你。” 蓝瓒一动不动,眼睛像是要把薄薄的一张申请书看穿。 文淑紫离开他房间时留下话:“世界上的路是有很多条,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横冲直撞,你总得选定一条好好地走。你要还是把我当妈,就再听一次我的话。” 蓝瓒签证办下来以后,文淑紫调往公司香港分部的申请也得到了准许。一连几天,江晓红一下班就忙活着帮好友收拾东西。她们相伴了半辈子,分离在即,虽不是永别,但彼此脸上都有戚色。 文淑紫整理好最后一个皮箱,长吁口气,直起腰来。江晓红也累得够呛,倒在一旁的沙发上,感叹道:“虽同是女人,我也不能理解你为什么需要那么多衣裳?” “难怪小菁他爸在你的熏陶下变得越来越不讲究。”文淑紫报以反击。 江晓红笑,“他现在不是更有亲和力吗?”她与丈夫相识于微时,相比他从前苦大仇深的模样,她更愿意看到他穿着睡衣去买豆浆。 文淑紫也不顾形象地坐在皮箱上,说:“你还记得吗?上学的时候,你笑我拿筷子的姿势离筷头太近,以后是要到很远的地方生活的。后来我嫁给阿进,又住在你家隔壁,我还当你说得不准,原来是要到现在才应验。” 江晓红听出了文淑紫话里的怅然,她说:“你从小比我有主意,想到什么就要去做,比我走得远也不奇怪。我还在左思右想的时候,你已经做成几件事了。” “可我搞砸的事也比你多。”文淑女毫不隐藏对自己的讽刺,“晓红,阿进是你介绍给我的,我知道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可就因为你认识他在我之前,我心里一直憋了口气。女人啊,就是这个德性。即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事事想压你一头。嫁的老公比你的有前途,收入比你高,还生了个儿子……现在想起来真可笑,我才是最大的输家!” “说太多丧气话都不像你了。以后的事谁知道,你看上去比我年轻不止五岁,也许还有更好的桃花在后面呢?至于蓝瓒,他迟早会懂事的。”江晓红安慰道。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成为亲家……现在想想,你冷处理他们的关系是对的,蓝瓒他配不上小菁,可惜了!” “蓝瓒就像我的儿子。不做亲家照样可以退休后一起去逛街吃饭,你负责买,我只管吃!” 好友刻意缓和气氛的言语让文淑紫收起了嘴角的苦涩,笑了笑,说:“但愿有这么一天。” 蓝瓒离开的前一天又一次爬了乔菁的窗户。乔菁穿着睡衣,披散头发,一边留神楼下的动静,一边压低声骂他:“我家没正门?说过不许再这样的!” 蓝湛无所谓地坐在她书桌上,说:“放心,以后想这样也难了。” 蓝瓒默默坐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无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乔菁!”他叫她一声,却没有下文。乔菁只当没有听见。 “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眼巴巴地来找你,你连‘再见’都不说?”蓝瓒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乔菁回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淡,“再见!”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一路平安,蓝瓒。” 许久以后,蓝瓒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半包烟,熟练地从乔菁书桌抽屉里找到了她用来编绳结时灼烧尾端用的打火机,一言不发地将烟点着。 乔菁飞快地扑到窗边,推开虚掩的窗户,唯恐烟味飘下楼去。她本想说:“你疯了吧,在我房间也敢抽!”可当她试图夺下蓝瓒手里的烟时,他闪身避开。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失落莫名的填满了她空落落的心。她闷闷地坐回床沿,直勾勾地盯着蓝瓒。 蓝瓒挑衅,“看什么,要不要来一支?” “好。”乔菁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或是会错了意,“你说什么?” “不是要给我一支吗?”乔菁不等蓝瓒动弹,自发从他放在书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笨拙地点燃。 “行了,烧过头了,你当是在点火把?”蓝瓒看不下去,提醒到。 他早该想到,她一本正经的皮相下深藏着五毒俱全的心。 “你说,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有人提问,但没有人回答。 第二天,蓝瓒搭乘飞机经由中国香港飞往温哥华。乔菁没有出现在送行的行列,她去了外婆家。飞机穿过了云层,在殊无二致的蔚蓝之中,明明前行,又宛如静止。 蓝瓒打开乔菁给他的小笔记本,她端正劲秀的字体写满了好几页纸,里面既有机场巴士站各种标示的中英文对照、入境手续的备注说明、当地住宿饮食的介绍。 蓝瓒掠过厚厚的空白页,翻到本子的最后,那一页只有一行小字: 善良的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 ——《浮士德》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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