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断离】

今冬降仿佛被某种巨大的网牢牢网住，动弹不得。

冰柱一丝一毫地增长，刺入他下巴的皮肉里。

滚烫的鲜血顺着冰柱汹涌地流了下来，喉咙里凝结着黏稠腥臭的血浆。

难道就这样死了？他不甘心，他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今冬降闭上眼，调动身上所有的幻力。

但此刻，他的身体仿佛被巨大的黑洞吞噬，呼啸着将体内所含的一切席卷而去，只剩下一具虚无的空壳。

突然，刺入皮肉的冰柱瘫碎一地，头顶的桌子“嘣”的一声，四向炸开。

一位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了今冬降的面前。

面前的少女轻盈地立在空中，仿佛是虚无的幻梦，如同某种遥远古老而神秘的幻影幻化成的实像，就像一幅蕴含着凶兆的画。

黑暗中，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人偶，而不是女人。

她身上的血液似乎全部都从表面收缩回去，没有一点血色，皮肤呈现出青白色，宛如瘆人的陶瓷娃娃。

乌黑的秀发梳着英气十足的半束发，发髻上端插有镂空雕琢的蛇形步摇，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缀于额前的花草形状的华胜，连接着黑色玉串制成的旒苏，隐隐约约的遮住少女那张鹅蛋形的脸。

她的脸清秀冷峻的难以描述，面无表情，令人想起引领鬼魂通向阴间的地狱使者。

两道挑起的纤细剑眉下，镶嵌着一双紫黑如煤玉般的眼睛，黑暗中闪着盈柔的微光。鼻子小巧精致，嘴唇仿佛是刚刚吃过了浆果般的颜色，曼妙微启，露出莹白色的牙齿。

黑色鎏金纹的交领长袍包裹着少女曼妙的身子，修长的右臂上臂环有五圈臂钏，下裙下垂至地。

腰间绸带系结，缀以三串铜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骇人的声音，宛如响尾蛇正在摆动尾部的响环。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至我们于死地？”今冬降膝盖发颤，他发现自己的舌头仿佛打结在了一起，他无法抵制住心中的恐惧。

女祭闪电般地看向今冬降，脸上仍无表情。

她没有回答，冷漠的令人头皮发麻。

女祭向中秋伸出她纤细盈柔的双手，手在空中停留。

手心托着一个桃子大小的褐色瓷瓶，那是传说中阴阳家挑选将死之人制作人傀时，用来乘装人傀魂魄的魂器。

今冬降拼尽仅存的力量扑向女祭，还没等接触到女祭，便被空气中迸发出的热流击倒在地，狠狠地摔向了身后的神像，口中瞬间吐出一口鲜血。

这时的中秋仿佛受到某种幻象的呼唤，刚才还奄奄一息，此刻竟然浑身充满着某种野蛮生长的藤蔓植物般的生命力。

他的脸色发紫，瞳孔灰暗。身体开始重新结长出骨骼，撑破衣服，生出健硕如猛兽般的肌肉。

机械式地转动着肩膀和身体，牙齿咬的“咯咯咯”作响，全身猛烈地颤抖着爬起身来。

今冬降叫着他的名字，中秋丝毫不应声，径直爬向女祭的脚边。

今冬降两眼圆瞪，就像处于癫狂状态，他的嘴唇和脸颊微微抽搐着。

他已经被无形的恐惧牢牢的俘获了，失去了自控。他的脸开始变白，变得惨白，像是一头在森林中猛烈追逐猎物后伏下来休息的野兽。

他快速的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如此强大的对手，压倒性的幻力差距让一切反抗都变成了自我伤害。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

“有了。”今冬降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

女祭将收好的魂器封盖放于怀中，中秋如同被驯服的野兽般，匍匐在女祭的脚下，猛烈地呼吸着，龇嘴獠牙地流出口水。

女祭露出杀戮的表情，慢悠悠地向神像后的今冬降走去。

玉环和铜铃一同发出刺入骨骼的阴森声音，仿佛死亡来临之前的哀嚎。

眼前的今冬降将脸环抱在胸前，身体僵住纹丝不动，看不出任何呼吸的迹象，看来恐惧已经让他选择放弃了抵抗。

女祭从身后抽出细长的古银佩剑，月光下闪着阴冷的银光。

“只有死人才可以我的名字，我叫······断离。”断离的声音很冷淡，仿佛一头没有感情的魔鬼。

在死寂般的黑夜里，她粗哑的声音显得神秘而恐怖。

说完她对准今冬降的头颅，一剑刺入。

“噗”的一声。

今冬降的身体瞬间瓦解成水汽，蒸腾盘旋而上。

“上当了。”

断离的长裙在黑暗中猎猎翻滚，厅内的蜡烛至左向右依次点燃。

走回厅内，中秋已经不在那了。

断离伸手摸向怀中，一同消失的还有装着中秋魂魄的魂器，她的脸上浮出了戏谑的表情。

今冬降背着中秋拼命逃跑，由于恐惧，他的五官全部皱缩在了一起。

“中秋你不要死啊！”，今冬降边逃边哀嚎着。

此刻的中秋匍匐在今冬降的背上，丝毫看不见胸口的呼吸起伏。

今冬降只顾拼命地向前，他脚下生风。

但追赶者的距离越来越近，滚热的气息在他的脖颈吹拂。

她似乎享受着追捕的快乐，每次就要追到他们时，她便会停下脚步。

待距离再次拉开，她才会重新开始追赶，而真正令今冬降惧怕的是，今冬降拼命逃离了半个小时的距离，对方只用了不到几秒便追上了。

除了令人惧怕的速度还有令人无处可逃的追踪能力。

无论如何，等待着自己和中秋的只有死亡。

但是他不能停，背后的气息越来越弱，看来断离已经停下了脚步。

今冬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下一次断离重新开始追捕之前，逃出更远的距离。

两边的树木在飞速地掠过，形成了墨绿色的线条。

“我们逃不了了。”今冬降听见中秋微弱的声音。

“相信我中秋，我们会活下去的。”今冬降咬着嘴唇，将中秋抓得更紧，他用温柔的声音安慰着中秋。

中秋明知道今冬降在骗人，他们今天一个都逃不出去，他们都会死在阴阳家的这个怪物手里。但是他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像从小到大一样被今冬降保护，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中秋陷入什么样的麻烦中，今冬降总是可以轻易将自己解救出来。

今冬降总是那么聪明机警，中秋崇拜他。

要不是自己听信了假情报，也不会害自己和今冬降陷入这种困境。

这次，让他为今冬降做点什么吧！

“冬降，你把我放下······你一个人逃······或许能活。”中秋的话说得断断续续。

“说什么傻话···我不会把你丢下的，我的责任···就是保护你···我···答应过···我答应过二娘···”泪水从今冬降的脸上汹涌地流了下来，他想起了二娘的猪肉摊，他想起了南城腥咸的海风，热闹的海港甚至那些他觉得愚蠢的姑娘们，这一切都没了，他谁都没能保护。

他恨所有的掠夺者，他痛恨杀戮，他痛恨强者。

但他也要成为强者，只有强者才有能力保护他人，而现在他只能任人践踏踩割，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无比的自责，现在他连中秋也保护不了。

中秋用尽力气挣脱了今冬降的双手，从他的背上跌落下去。

“这一次，不再需要保护我了，就这一次，为了你自己活下去吧！”中秋的声音沙哑，泪水情不自禁地从脸上划了下来，他被即将到来的死亡擒获了。

“不，我们一起逃，我们可以逃到森林里。”今冬降蹲下来，附在中秋的身边说道，中秋的目光呆滞，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或者那些小岛上，记得琼海那些小珊瑚岛吗？我们可以逃到那去，那没有追刹家族的人，也没有叛乱的战争，只有我们。”今冬降摇动着中秋的肩膀继续说，他必须一直说下去，他试着勾起中秋脑中的美好回忆，千万不能让中秋睡着。

中秋如同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嘴巴张得很大，眼睛凝视在半空中。因为缺乏食物而消瘦，又圆又蓝的眼珠凸出眼眶，蒙着一层灰暗的膜状物。

“他们找不到我们的，我们可以沿着布塔尼的海滩走。中秋，快想想阳光灿烂的海滨和清澈的海水。”今冬降强装兴奋的音调说道，他只能拼命忍住恐惧，他怕自己忍不住抽泣起来。

“然后我们继续向前，直到看见宽广的绿色原野，然后我们养一群牛，让牛在原野里安闲地吃草，或许再养些猪······”

“不要养猪，那东西味道太大了。”中秋挣扎着回答说，羸弱的在空中摆着手。

“好的，都听你的。”今冬降抱起中秋，笑着哭了起来。

中秋在今冬降的怀里，缓缓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中秋。”

今冬降瘫倒在中秋身边，他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如今面对这样的一个怪物，自己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他**中秋的脸，将中秋的头发和衣服梳理平整。

今冬降盯着夜空中的惨白的明月。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空气中的温度极速的下降。

他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从身后一路快速地逼近。

“来了！”他猛地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