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入万山圈子里11

汪怀赤驱车载着高瞻远和高秋阳从警察局出发，直往惠初霖的逢时阁开去。

坐在副驾座的高秋阳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汪怀赤：“我一直没想起来问你，你是怎么与惠先生相识的？”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先生第一次让我来太平见惠先生那日，我在逢时阁看见你竟在场的时候就觉得很惊奇了，只是碍于谋远在场没有细问你，后来事情缠身也没再顾上问。现在正好又想起这事，便想听你讲讲。”

“这个倒是说来话长……”汪怀赤一下子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汪怀赤初到太平城警察局入职的时候，还是一个刚从大学校园走出的惯于纸上谈兵却身无所长的书生，只凭着心中的梦想和一股执拗的劲头便想要闯出自己的天地。但因尚未深谙世事，且能力不足，无可避免地在“污浊不堪”的警局中屡屡遭受打击，于是便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汪怀赤就是在这时遇到惠初霖的。

在遇到师父之前，汪怀赤原以为自己的大姐是个举世无双的奇人。直到认识师父，汪怀赤方才知道原来这样的奇人是“无独有偶”的，于是他后来总私下与高秋阳戏称二人为“一双奇人”。

但当时的汪怀赤并不知道，这个与他萍水相逢却愿意主动为其指点迷津的年轻男子就是赫赫有名的龙城惠家的当家人惠大先生，只知道他是药店“积善堂”的老板惠初霖。

事实上，也很少有人知道龙城惠家的当家人惠大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连他的具体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惠家的人都尊称他为“大先生”。

惠大先生从未在外人面前出现过，都是由管家惠如羽代为出面。近年来，因为惠二先生惠连澍已能独当一面，便逐渐由其作为惠家对外的发言人。

惠大先生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在他接手惠家之前，惠家也不过是一个在龙城当地有些影响力的军火商。自十几年前，惠大先生成为惠家的当家人后，惠家以一种奇迹般的速度开始迅速发展起来。

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惠家已经成了国内民间军火商一块响亮的招牌，惠大先生的名号也闻名于军政两界之中。

没有人知道惠大先生是如何开辟海外特殊渠道的，也没有人知道惠大先生究竟有多少人脉，人们只知道，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惠家凭借手头的军火成了各股势力、乃至政府极力拉拢的对象。

但惠大先生却是个古怪至极的人，不喜束缚且任意妄为，但凡他不想做的买卖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做。

惠大先生也是个很有办法的人，只要他出手没有做不到的事，然而他却很少有愿意出手的时候。

惠大先生总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不愿依附于任何势力。但奇怪的是，至今没有哪一个人能找得了他的麻烦。

可是谁也想不到，就这么一个叱咤风云的军火界龙头，会是一个不过二三十岁的药堂老板。

汪怀赤更想不到。

与惠初霖来往多次后，汪怀赤只因折服于他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认为他是个甘心“大隐隐于市”的能人异士，便拜他为师，从他那里学得了一身过硬的拳脚功夫和一手好枪法，并在他的引导下开始学习着适应警局的工作以及和同僚的相处方式。因为汪怀赤本身就是从小听着父亲的那些尔虞我诈的生意经成长起来的，再加上惠初霖的指点迷津，很快汪怀赤便褪去了一身学生的稚气，在警察局里混得如鱼得水。

汪怀赤对惠初霖很是感激，虽然惠初霖不过年长他六七岁，但他仍尊之如父辈，并将其当成自己的家人。汪胤繁从汪怀赤口中得知惠初霖的事情后，很是欣赏儿子的这个师父，于是设家宴款待惠初霖，后却认出其是当年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惠大先生。自此，汪怀赤才知道惠初霖的真实身份。

汪怀赤向高秋阳讲完了他与惠初霖的那些经历后，突然想到了一个萦绕在他心头多年的问题：高瞻远和惠初霖是如何结交的？

汪怀赤初拜惠初霖为师那段时间，从没想过高瞻远与惠初霖是相识的，因为两人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交集，也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彼此的存在。

直到三年前，师父拉来他配合，施计让离家出走到太平城的高谋远心甘情愿住进惠初霖家中并拜其为师，汪怀赤才得以知道原来自己的大姐和师父竟是相交多年的挚友，也明白过来当年师父会来到自己身边绝非偶然。

而且，连高秋阳也一直很好奇他们如何有机会走到一处，但不知因何缘故，两个当事人都对这件事情避而不谈。

想到此，汪怀赤与高秋阳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却谁也不敢开口再问正在后座闭目养神的高瞻远。

车子在短暂的沉默中很快就到了逢时阁门口。门房的小厮见是汪怀赤的车，便马上开门放行。

逢时阁是惠初霖为自己的住处取的名字。当初惠伯本打算在大门挂“惠公馆”的牌子，惠初霖以为“惠公馆”的名字太过俗气，便大笔一挥，写下“逢时阁”三字，让惠伯以此另做门牌挂了出去。此后，太平中认识“积善堂”老板的人都以此为号称呼惠初霖，即“惠逢时”。

汪怀赤将车开进前院，一眼看见了正站在道旁等候的惠伯。

惠伯见三人下车，于是迎了上来笑道：“鸢若先生，时鹰公子，大公子，你们总算到了，大先生已经备好酒在等着你们了。”

“大先生”原是惠家人对惠初霖特有的称呼。当年惠初霖因父亲惠侠行病逝从德国归来掌管惠家内外事务，成了惠家大小口中的“老爷”。当时还不到二十的惠初霖实在不喜这个称呼，于是便命惠家人仿西洋的叫法，称自己为“先生”。于是自此之后，惠家中便再无“老爷”、“少爷”的叫法，取而代之的是“先生”和“公子”。

但不久管家惠如羽就觉得“先生”的称呼不足以体现惠初霖当家人的身份，于是稍加变动，让全家上下称惠初霖为“大先生”。同时，因惠初霖未曾对外公布过自己的真实信息，于是“惠大先生”便代替了他的名字成为了外界对他的称呼。

汪怀赤对高瞻远道：“大姐，这是我师父身边的管事惠伯。”又问惠伯：“我师父现在在哪里？”

惠伯道：“正在后花园的‘息心亭’里。”

高瞻远听见“息心亭”三个字，心中顿时一动。

原来她家姐弟三人高瞻远、高谋远、高传远的小名“飞唳”、“小天”、“小峰”，便是叔叔高开阳为他们取自“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的句子。

这时惠伯又开口道：“大公子，你和高公子快些带高先生去后花园吧，我去厨房给你们端下酒菜去。”

高瞻远于是放下心中的思绪，在汪怀赤和高秋阳的引领下朝花园处走了过去。

刚走进花园，高瞻远就一眼看到了在“息心亭”中披着大衣单膝跪在地上认真摆弄暖炉的惠初霖。

这个在高瞻远梦中出现过多次的背影让她一下子闪了神，愣在原地，久久不肯迈步。

正走着的高秋阳见高瞻远突然停了下来，不知是怎么回事，刚要开口询问，却被汪怀赤用眼神制止了。

在汪怀赤无声的提示下，高秋阳顺着高瞻远注视的方向看了看，于是便有些明白了什么。于是，二人便悄悄地退到一旁站好。

惠初霖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

惠初霖回头看去，高瞻远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今晚的月光不知为何格外的明亮，以至于惠初霖连高瞻远嘴角的那丝浅浅笑意都看得一清二楚。

惠初霖也笑了，他的笑容比那月光还要明亮。

惠初霖起了身，就那么披着大衣站在亭子里，跟亭外披了一身月光的高瞻远说话。

惠初霖的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来了？”

高瞻远点头，轻声说了声：“来了。”

惠初霖又笑：“这回还走么？”

高瞻远摇摇头。

“那很好。”

“嗯。”

“过来吧，我们一起饮酒。”

“好。”

高瞻远于是才重又迈步，走进了亭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