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惊梦楼里上演的悲剧（陷之死地然后生）

汪怀玉重新理了理思绪，接着讲道：“因为男子间的断褏之情始终为一般世人所不能容，所以为了不受外界非议，粟双飞和粟莲君虽然情真意切，却也只能在暗地里小心翼翼地相恋，对外则不敢透露半点风声。

汪怀玉讲到此，自觉措词上有些不当，故一时停了下来，有些局促地看向高秋阳。高秋阳却对她报以一笑，示意她没有关系。

汪怀赤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汪怀玉继续讲下去。

汪怀玉遂才安下心来，又接着往下讲：“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人的事情终于被班主察觉。因当时粟双飞和粟莲君的风头正盛，支撑着大兴戏班的主要经济来源，尤其是粟双飞，已然是大兴戏班排行首位的台柱子。班主唯恐二人这样下去，会影响惊梦楼的生意，于是私下里找来粟莲君，强令要求他与师弟粟双飞暗地里自行分开。

“粟莲君从班主那里离开之后，正好碰上追求他已久的闵月秀来约他饮酒，苦闷之下便答应了闵月秀的邀约。不料那晚粟莲君却因酒后乱性，与闵月秀发生了关系。此事一出，粟莲君为保全闵月秀的名节，并对其负责，便决定与闵月秀成亲。

“不知原委的粟双飞得知粟莲君将于闵月秀成亲的消息，犹如闻得晴空霹雳，震惊之余更伤心欲绝。粟双飞苦苦哀求粟莲君回到自己身边，但粟莲君有苦不能言，只得对粟双飞冷言相向，残忍地拒绝了他。终于，在粟莲君婚礼前夜，粟双飞与粟莲君恩断义绝。

“粟莲君与闵月秀成亲后，德颐戏班班主以闵月秀是其独女为由，要求粟莲君转入德颐戏班。粟莲君自知无法再面对粟双飞，也认为自己确实对不起闵月秀，便依闵班主所言离开大兴，进了德颐。离开之前，粟莲君向粟双飞盟誓，不会再与其他任何人合演《牡丹亭》。

“之后，粟莲君果然谨守诺言，去了德颐之后再没唱过《牡丹亭》。而且除非有较大的庆典，否则也鲜少上台，将时间和精力大都放在了学唱京剧小生上。而粟双飞在粟莲君离开之后，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搭档唱《牡丹亭》，所以直至最后也没有再完整地在舞台上演出一次《牡丹亭》。

“粟双飞对粟莲君爱得越深，就恨得越深，所以与粟莲君决裂之后，再不肯见他一面。纵使后来粟莲君要离开太平去上海，粟双飞也忍痛未见其最后一面。

“粟莲君去了上海后，粟双飞一蹶不振，更无心唱戏，在舞台上屡屡出错，他的许多戏迷因此大感失望，有些人甚至不再去惊梦楼捧他的场。情感和事业的双重打击让粟双飞痛苦不堪，开始疯狂地抽食大烟，试图麻痹自己，最后却毁了自己的嗓子。

“粟双飞认为自己的真情总为世间所不能容，绝望不已，终在一天夜里戏院散场之后，于惊梦楼的舞台上服毒自杀。粟双飞一死，惊梦楼的生意马上一落千丈，大兴戏班也开始入不敷出，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没多久，又发生了一件惨事：大兴戏班班主的幼子在惊梦楼后院玩耍时，不慎跌入井里溺死，而班主夫人在得知此事后受不住打击，也投井自尽。最后，负债累累又家破人亡的班主终于崩溃，在惊梦楼的大堂中上吊自杀。当时有传闻说是粟双飞死后化成了厉鬼，留在惊梦楼里害人索命。戏班里的其他人都迷信于这个传闻，担心自己也死于非命，于是各自卷了惊梦楼里值钱的物件，纷纷作鸟兽散了。惊梦楼从此也就成了一座废楼。”

高秋阳全程听得入迷，直到汪怀玉将整个故事讲完，才不由叹道：“为何他们就不能像戏里的柳梦梅和杜丽娘一样得以善终呢？可惜了粟双飞这样痴情的人！”

汪毓繁也长叹一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呐！没想到这双粟的身上却还有这样悲伤的故事。”

汪怀赤则问汪怀玉：“这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只是别人编造出来的故事？”

汪怀玉道：“我也不确定，只能说这应该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汪怀赤问汪怀玉：“那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汪怀玉道：“听我师父讲的。当年粟双飞自杀的时候，他刚从实习记者转正没多久，便被报社派去跟进粟双飞自杀事件的报道。因为那是我师父成为正式记者后的第一个任务，所以他格外卖力，遍访了许多认识粟双飞的人，最后才总算将他那篇报道顺利写好。我刚才讲的故事，便是他在调查的过程中，从一些‘双粟’的铁杆戏迷那里听来的。”

高瞻远忽然开口道：“槐安兄确有一枝‘生花妙笔’，在他笔下，粟双飞与戏中杜丽娘的形象交织重叠在了一起，一生为爱如痴似狂的执念实在可悲可叹可怜可敬，让人读罢很难不为之动容。”说着，将手中的报纸放到众人面前，指了指上面一篇名为“粟双飞饮鸩惊梦楼，杜丽娘死不复生”的文章，示意众人去看。

汪怀玉连连点头道：“一来我师父才华横溢，二来他本身就很喜欢《牡丹亭》这出戏，在粟双飞生前也去听过他的戏，所以写起粟双飞的报道肯定很得心应手。”

汪毓繁点头道：“我也知道槐安一向很喜欢《牡丹亭》，我们还在一起谈论过此戏多次。听他说，他的父母在世的时候也很喜欢《牡丹亭》，所以依据汤显祖写的《牡丹亭》题词里的一句‘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给他取了‘梦真’这样的名字。”

高瞻远笑着对汪毓繁道：“上次我们三人谈天时，槐安兄亦有提及，杜丽娘是他十分欣赏的奇女子。”

汪怀赤这时将那篇文章仔细看了一遍，方才抬头问汪怀玉：“为何这上面讲的都是粟双飞所扮演的杜丽娘为爱情如何如何，却只字不提粟双飞与粟莲君的事情？似是有意暗喻一般。”

汪怀玉点头道：“是的，我师父跟我说过，他是有意不在明面上提及二人的故事的。因为他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已经被证实的事情，所以他不能不负责任地就对公众大肆宣布，这是没有道德的行为；再者，就算确有其事，也不应当由他讲出来，否则恐怕会令逝者不得安宁。”

汪怀赤感慨道：“现如今报业到处都充斥着铜臭气息，多少记者为了追名逐利而背弃职业道德，在这种大环境下，槐安兄还能如此自我约束实属难得，难怪小叔叔能与他如此交好。”

汪毓繁笑道：“我和槐安确实很是投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像已经认识了许久一般。幸得是他成了怀玉在报社里的师父，怀玉才能在各方面进步得如此之快。”

汪怀玉闻言拼命点头道：“没错，报社的其他人不是讨好我，就是对我避而远之，我从他们那里连一点有用的本事都无法学到。只有我师父真心实意地教我东西，工作的时候一丝不苟地要求我，平时又拿我当亲妹妹一样对待。”

汪怀赤笑道：“没想到你平时粗枝大叶的，倒也能看得明白些人情世故。”

汪怀玉不满道：“在你眼里，难道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