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墙里墙外

新兵第一次上岗时已经是四月份，羊皮大衣已经换成了普通的军大衣，执勤工作以老带新开始了，在这个星期里新兵将在老兵的带领下上岗实践，上岗的队列里新老兵从衣着上都能明显看出来，新兵的大衣一水儿的泛着新鲜油绿色，而老兵的大衣则普遍脱色。

监狱是以一号哨为起点逆时针方向围成的一个四方形，肖沐第一次上岗是二号哨，监墙高3.5米，岗楼高4米，砖混结构。

对肖沐来说监狱只是个印象中的名词，虽然下连三个星期了，可是监狱里面长啥样他还没见过呢，带着新奇和兴奋他随着一名姓魏的老兵上了岗楼。

交接过后岗楼大门一锁，这岗上就成了二人世界，魏老兵个子不高，有些消瘦，他披着弹袋，背着制式的八一式自动步枪，一上岗就说显得很高兴的说这班岗好过喽。肖沐不解的问为啥？

战斗年代有句老话叫“新兵怕炮弹，老兵怕子弹。”武警执勤部队中也有一句话叫“新兵怕训练，老兵怕上岗。”说明了上岗对人的考验是非常严峻的，尤其是夜间执勤，最初二十分钟还好熬，看着各个哨位交接岗完毕后就过去了，再继续下去就很难过了，眼前的景物没有任何变化，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一般，在这个有限的空间内执勤和关禁闭没什么两样。

魏老兵告诉肖沐，如果不是为了自虐上岗时千万不要戴手表，不知道时间的话还可以在脑子里想点儿乱七八糟的事儿，可一旦知道时间，有了盼头儿那才是最折磨人的，你会发现当你觉得时间已经过得很长的时候，一看表才过五分钟，这个时候人就开始焦急，一边咒骂时间过得慢，一边再去看表，越是关心时间，时间便越折磨人。

这个时候最大的希望就是领班员能快点来查岗，哪怕问句口令都会让人感到无比舒服。相反而两个人上岗时间的话就会过得非常快，聊几句天儿就会发现亲接班的队伍已经走过来了。

二号哨位于监狱西北角，肖沐四下里张望着风景，岗楼西北两面是长长的监墙，墙壁内拉着电网，正对哨位的监狱的伙房，此时烟囱里正冒着炊烟，哨位北面是部队的鱼塘，再向前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地，天地交接处一道笔直的地平线清晰的展露在眼前，这儿的风景不错嘛，看看风景时间也就过去了，魏老兵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

“哎，魏老兵，这下面那个是不是单杠？”看着腌菜池旁的一处晾衣杆上绑着一根长长的铁管，肖沐好奇的问。

“犯人自制的。”

“这样监狱也允许？”

“这个……就当个是晾衣杆呗，应该不算犯规吧……”

“嘿嘿……”肖沐咧嘴一笑：“不知道他们耍起来咋样……”

好像是要专门给肖沐看到一样，监狱的伙房内走出一名光着头的犯人，他头也没抬的走到了腌菜池旁，把围裙一摘，他丝毫不顾忌寒冷的脱掉沾满油渍的破旧棉袄，只穿个跨栏背心，露出胳膊上结实的肌肉，紧接着边做着热身运动边走到单杠前，很正规的做出上杠动作，轻松的拉臂悬垂摆动，屈伸上杠，然后在杠上旋转360度回环，一个后摆交叉前体90度下杠。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连大气也没喘。

这一套动作下来给肖沐看傻了，新兵班没有器械训练项目，不过班长也给他们普及过器械基础，动作做成这样即使在部队考核也是优异的。

“单杠五练习，真厉害。”魏老兵赞叹着说。

“魏老兵能做吗？”

魏老兵的面色有点难堪，由于身材关系，力量一直是他的短板，他瘪着嘴说：“能是能做，可是做不到他那个样子，这种水平的人就是咱们中队也不多。”器械练习从一到五逐级增加难度，难度较大的六七八练习已经取消了，目前五练习代表器械最高水平，而器械训练是力量和柔韧性的综合体，这种训练因人而异，所以即使部队考核也只考难度较低的一、二练习，三至五练习属于选修，尽管魏老兵不服气，可是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水平有限。

“这犯人咋还比武警战士还厉害？”肖沐自言自语的问，再细看下去，这个犯人有点眼熟悉，他心里一惊，不是吧！这不是……

“怎么啦？”魏老兵看他的表情有些不对，连忙问。

“他好像……不对……崇石超！”肖沐对着那名犯人大喊了一声。

那犯人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惊，抬眼向岗楼上望去，那犯人显然和肖沐相熟，但是肖沐换上了军装后他却一时间没敢相认，半晌才惊讶的说到：“是你……肖沐！”

魏老兵也是一惊连忙制止道：“肖沐！不许和犯人讲话，这是纪律！”

两人四目相望，岗下的犯人正是肖沐在体校时的同学，两人上学时关系非常要好，毕业后也一直有联系，只是最近半年却突然没了音讯，肖沐一直也没介意，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时隔不久，两人之间却已经隔了一道高高大墙，墙所阻隔的不仅仅是地理距离，更是身份间的差异。

在魏老兵严厉的喝斥下两人不再讲话，可是目光却一直碰在一起，复杂的神情同时浮现在两个人的脸上，直到崇石超羞愧难当，无言地垂下头，背对着他再次跃上单杠，不停的做引体向上。

望着崇石超结实的背景，肖沐一时难言，过往在一起的时光浮上心头，他们是在体校相识，由于意气相投很快引为至交好友，在区运动会上两人还是跳远比赛的对手，那一次肖沐输给了他，仅拿了个第二的名次。

有一次在体校集训时，肖沐与一些不良青年结了怨，崇石超二话没说便替他出了头，当时额头挨了一**，后来留下了一条很大的伤疤，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谁呀？”许久魏老兵问。

“他是在体校集训时的同学，我们交情挺好的。”肖沐没有隐瞒。

魏老兵若有所思的说：“体校的？怪不得身体素质这么好，已经做了五十个引体向上居然还没有歇气儿的意思。”

“他怎么会进监狱了？”魏老兵又问。

肖沐讪笑道：“我怎么会知道，到现在大概有半年没和他联系了。”

魏老兵点点头，然后郑重的说：“不管你和他有什么渊源，现在他是犯人，你是武警战士，一定要严守部队纪律！千万不能犯错误。”

“是！”肖沐怏怏的点点头。

崇石超仿佛在发泄心中的不快，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下来，肖沐盘算着他的体能心想，那次运动会输给他果然不冤，他的体能比我好太多了，一百个引体向上我便做不到。

做了一百多个引体向上后，崇石超终于停了下来，他活动着胳膊，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哨位，嘴角嚅嗫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是终究没说出来，最后低着头慢慢穿上了破棉袄头扯开大步走回到伙房……

第一次上岗，却发生了这种事，肖沐的心情是复杂的，但是很快他发现魏老兵有一个特长，就是特别能说，从上岗后嘴巴就一直没合过，空间这么小，周围又安静得要命，肖沐想不听都不行。

不过这样也好，反而冲淡了他那道不明的心情，话题转到他身上，魏老兵问到：“哎？体校都训练什么啊？”

“有专长的训练专长，没专长的就训练大综合。”

“游泳呢？”

“嗯，也练。”

“看你身体素质也挺好的，咋分到炊事班了？”

“……” 哪壶不开提哪壶，肖沐腹议。

一老一新就么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肖沐的目光却一直在扫视中队的地形，当兵前就是军事发烧友的他对地形也算得上有些敏感，整座监区座落在大片的水网稻田地上，东面是中队，南边是监区唯一一条公路，西边是监狱总部所在地，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这种地形下极易封锁，别说有高墙电网，就是放犯人跑上十公里也逃不出视线范围，监狱设计果然是有原因的，这些犯人插翅也难飞。

果然如魏老兵所说，这么聊天时间过得很快，一号哨位已经开始交接了，很快接班的队列走到二号哨位的岗楼下，因为是白天所以不用问口令。

前来接岗的新兵是肖沐的新兵班战友李腾飞，这个小白脸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从上一次和肖沐比力量就看出来其实性格倔强得很，他的文笔很好，有一次写家信只给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在肖沐抓耳挑腮的不知道写什么时，他已经写完四封信了，在新兵班时排长就有意向推荐他接任中队文书。

都说战友战友亲如兄弟，不过亲兄弟间还有亲疏远近之分，在部队最亲的还得是新兵班战友，一起从懵懂走向成熟，一起吃一起住一起摸爬滚打，自从那次比力量后两个迅速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此时在岗上相见自然感觉份外亲切，交接班时老兵们见到熟悉的还可以打两声招呼，做为新兵他们还不敢，相互间挤弄着眼睛示意了一下。

以老带新就是像征性上岗，目的就是让新兵体验一下执勤环境，以便日后单独执勤时遇到情况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处理方式，新兵们此时普遍还体味不到上岗的艰辛，肖沐也一样，只是一想到崇石超他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