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之花12、

自打最初记事的时候起，门贵眼中仅有两张熟悉的面孔。那时太幼小，对眼前的世界是完全陌生的，懵懂的，对世事更是一无所知，也没有亲身父母的概念。两张熟悉的面孔从他开口丫丫学舌时起，就教他学说“师傅、师娘、师哥、师姐、师弟、师妹”。在以后的若干年里，对于世俗的称谓，他都只知道这些。此后年龄逐渐增长，才知道还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与生俱来的关联人物。只是，在“师傅师娘”的教诲中，与生俱来的那些关联人物几乎从来不予提及，也基本没有出现过。而那些“师哥师姐师弟师妹”，基本与他的情况类似。不知道自身从何处来，将来会到何处去？长大之后烦恼与之俱来，当然这是后话。

门贵随同那些大大小小的“师哥师姐师弟师妹”们，跟随“师傅师母”识文断字，学习基本生活技能。待一帮“师哥师姐师弟师妹”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师傅师娘”便根据各人的表现，把他（她）们打发走，送到不同的地方去。

门贵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一年冬天，下的雪很大很大，漫山遍野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让六岁多的门贵激动不已。玩雪玩的很累很冻之后，他不得不回到屋里取暖。此时，一块儿成长的伙伴们，总共还有四位。两男两女。年龄不相上下。门贵算是年龄最小者。他那时不叫门贵，“师傅师娘”叫他“四懵子”。至于为何如此称谓，直到多年以后也没有弄清楚当时的用意。不过，从其他一些“师哥师姐师弟师妹”排行从一起步直到两位数分析，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叫“四懵子”也。他上面两位师姐，一位师哥，在这组孩子排名中，分别叫“大英子、二仙子、三伟子”，年龄最大的师姐“大英子”也只不过七岁上下。

那时“四懵子”随同师傅师娘居住的场所，在一处非常遥远偏僻的山区村落里。尽管山不是很高大险峻，但连绵不绝，站在最高处也看不到尽头。他形同亲生父母办的“师傅师娘”，家住的地方有点特殊，一处占地面积不菲的乡下老财东的院落，四周被围墙阻隔，院内大小房舍有三十余间。房舍中间，有花草树木，还有鱼塘。自然也少不了若干面积的菜园。院落后面是低矮的两座小山峰，锁住两山之间数百丈宽、数千丈深的大片台阶状谷地。那些谷地山的上千亩梯田，一般都是种上各种粮食作物的。只不过在“四懵子”的印象中，“师傅师娘”和他（她）们这些孩子们，却从来不去种粮食。每年到粮食收获的季节，便有很多附近的村民，送很多粮食给“师傅师娘”。院内有几间很结实的仓库，长年累月堆积着小山一般的各种粮食。

“师傅师娘”的院子里，有两间比较敞亮的大房间，平时比较热闹一些。其中一间被开辟成私塾，除却“大英子、四懵子”等一帮孩子之外，附近乡村也有一些农家孩子到私塾里来识文断字。有所不同的是，其他乡邻们家的孩子在散学之后，或自行走路回家，或者由家长领回家。而四懵子以及师姐师弟，则常驻师傅师娘家中。

私塾的教书先生，便是院落的男主人“师傅”。对外，四懵子们的师傅自称姓“师”名“傅”，字“子瑜”。师子瑜的夫人，则对外宣称姓张，名“玉英”，因为嫁给师子瑜，根据惯例，又叫“师张氏”。师家在这一方是大户人家，原本在较远的集镇上世居，后来由于师子瑜的父亲辈喜欢清静，便卖掉集镇上的产业，在乡村置下这若干产业。师子瑜年轻时，曾一度考取过功名，离开祖业二十余年，具体官做到什么程度，附近村民不甚清楚，传闻在皇帝身边为官，职位很高。至于为何年龄不大却辞官不做近乎归隐乡村继承祖业，师子瑜、师张氏的解释是，回乡尽孝。只是这孝尽的委实时间有点长，一回来便不复离开。

紧邻私塾的是一间药铺。因为药铺是开在私家院内的，因此不是周边较为熟悉的乡里乡亲，不知道这方乡村里还可以看医抓药的药铺。药铺的老板、医官，毫无疑问也是师子瑜、师张氏。乡下村民多数会认识一些草药，平时一些小毛病，自己用点草药吃吃就对付过去。自配的草药无效时，方才到师子瑜的药铺来求医问药。尽管师子瑜的药铺也是以就地取材的中草药为主，但这里面的讲究和学问可大着呢。比如，同样是柴胡，一般村民从山上挖回去用水煎服治病，有时候也能起到一定的治疗效果。但伤风感冒之类较为严重些的病迟迟不见好，便只能来到师子瑜的药铺寻求医治。师子瑜给配的还是柴胡等常规的草药，看病的村民拿回去煎服之后，病居然痊愈。来药铺求医看病者，基本是有条件的全免费。比如张三来药铺看病，前后拿走多付药病才好，也不用付分文药费，只需按照师子瑜指定商定的时间，来给干几天活，就两两抵消，互不相欠。乡村农家人经济上可能比较紧张，但有力气和有一定闲暇时间，如此这般交易，算不上皆大欢喜，但各取所需也不错。

下雪天，似乎只有四懵子特别喜欢，大英子、二仙子、三伟子，特别怕冷，一整天都围在私塾里的火盆边待着，绝对不追随小师弟在雪地里乱跑，堆雪人，四处扔雪球等儿戏。

吃过午饭没过一会儿，师子瑜有别的事，暂时没有教一帮孩子们识文断字，让其自由活动。今天雪下的特别大，地面积雪特别厚实，外面乡邻们的孩子均没有来上课。私塾的作息也是松散式的，师子瑜免费施教，学子们爱来不来，并没有强制性约束手段或者措施。

四懵子玩雪，从院内一直玩到院外。他正起劲地摇着路边一株被雪花压满枝头的不是很大的树，想体验更大的雪落在身上的爽快与兴奋。他太小，手里的力气非常有限，树虽然不大，但也不是他这个年龄这点力气所能撼动的。他有点无奈、无助地用通红的小手拍打着树干，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两个大人在风雪弥漫中走到他跟前。

“孩子，如此冷的风雪天，怎么独自在外面玩耍？冻坏了如何是好？”一个有点苍老、憔悴的声音突然在四懵子的耳边响起来。

惊回首，四懵子发现身边多出两个浑身裹着风雨的高大男人，立时有几分吃惊，一时间居然手足无措，也没有回答陌生人的问话。他头埋的很低，已经有些湿漉漉的脚，交替踢打着地面的积雪。

突兀出现的两位陌生人，实际上是骑马过来的，只不过在距山庄两里开外下马，将马拴在一片树林里，然后步行来到师子瑜庄园门前。只见两人标准的风雪天装束，宽大的斗篷和斗笠，几乎将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斗篷、斗笠上，也落满雪。因为雪不停地落下，尽管两人不停地抖落身上的积雪，但怎么也抖落不干净。

“孩子，我们想问问，这里就是师子瑜师太医家吗？你是他家的什么人呢？”一个斗篷男俯身问四懵子。

“是的。你们来找我师傅吗？我是师傅家的四懵子。”四懵子天真地回答道。

“是的，我们是来找师子瑜师太医的。既然你是师太医的弟子，那劳烦带我们进去拜见你师傅好吗？或者，去给我们通报一声也行。”斗篷男继续说道。

“我师傅说过，不见外人。我可不敢带你俩进去。要是犯了规，师傅师娘会罚我抄写三天三字经的。这么冷的天，连墨水和笔都冻住了，在抄写三字经，不好玩。”四懵子说道。

“呵，这孩子挺聪明的嘛。我俩找你师傅有很要紧的事，耽误不得，一定得请你带我们进去，或者去通报一声也行。否则，我们只好自己进去。”

“我师傅说了，陌生人不准进去。”

“那我们不进去也行。这里有个东西，麻烦带给你师傅看看就是了。我俩在这里等。可不可以？”

“那！什么东西，让我看看是吃的还是好玩的？”

“不是吃的玩的，只能拿给你师傅看。”

斗篷男从腰包里拿出一个比巴掌略小的椭圆形小方块，递到四懵子手里说：“就这个东西，快点拿去给你师傅看。”

四懵子有点很不情愿接过那物件，在手里翻来覆去把玩一阵。他感觉牌子有些份量，上面还有很好看的花纹，以及像字一样的图案，只是太过复杂，他不会读。把玩够，他才甩出一句话来：“说话算话，你俩在原地等着，我把这东西拿给师傅看。要是挨了师傅的责骂，罚抄书写字，你们可得给我帮忙来完成责罚。”

庄园大门离三人谈话的地方不过三四十步距离，而且庄园大门虚掩着，被风雪肆虐的轻微反复晃动。四懵子踩着积雪顶着风雪，以小孩子特有的轻快的步子向庄园内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庄园门里面消失不见。

庄园外等候的两人，不知道是又冷又饿，还是焦急，在冰天雪地里小范围晃动着身影。好在没等太久，刚才遇到的四懵子从庄园大门内碎步跑出来吆喝道“你们两个人听着，我师傅让你俩快点进来。”

虽然等候的时间很短，但两位不速之客听到让进去的肯定答复之后，迫不及待地三几步撵到四懵子跟前，随他一块儿推门进去。院内也是厚厚的积雪，以及无处不在尚在空中飞舞飘荡的雪花。四懵子将两人带到药铺门口的屋檐下，冲着关闭的药铺门通报道：“师傅师娘，两位客人我已经带进来了。”

紧闭的药铺门“吱嘎”一声开启，师子涵从门内露出半截身子说道：“两位快请进来。四懵子，快去把庄园门插好。这么冷的天，快去与你那些师哥师姐烤火取暖去，小小年纪不要太调皮，冻坏身子骨可不是闹着玩的。”

四懵子乖乖遵照师傅的话去施行。两位不速之客在药铺门外首先抖落满身的落雪，再取下斗篷拿在手中，然后进入药铺。可能由于是极寒风雪天，预计不会有客或者病人求医问药，所以药铺门窗紧闭，连窗帘都是拉上的。药铺**空地上摆着一盆碳火。此刻那碳火烧的正旺。炭火上方吊着个烧水壶。还有两个不大的壶仅仅依偎着碳火，壶嘴里冒腾着热气，阵阵酒香溢满屋子。

两位来访者抱拳屈膝，欲向师子涵行官场大礼。师子涵见状连连摆手说道：“两位仁弟，万万不可如此。本人离开宫廷、朝廷日久，早就是一介俗人。免礼。免礼。两位仁弟别客气，请坐。”

“既然师太医如此客气，那我俩就入乡随俗，当初的那些繁文缛节就不在照例全搬之。师太医，您府上有刀伤药吗？胡千户昨天不慎遇上不明人物跟踪缠斗，打斗中夺路而逃时，被对方暗器所伤。虽然我俩前来寻你时带有上好的刀枪伤药，但胡千户所中的暗器似乎被喂过毒，我们的刀枪药只能起到延缓毒药全面发作的时间。从中毒到如今已耽误数个时辰，如果不是一口气支撑着，只怕人早已倒下。”其中一位来客急急说道。

“啊！张千户，既如此，你为何不早说。伤在何处，赶紧看看。”师子涵大吃一惊，赶紧起身查看胡千户的伤势。

在张千户协助下，师子涵将胡千户的衣服从脖子处褪下到腰际。只见张千户左肩靠近腰椎中间的大片皮肉，已经乌黑。

师子涵叹气说道：“这明显是喂剧毒暗器所致！如果不是胡千户行伍出身，内外功夫均有一定造诣，抵抗能力极强，否则换成一般人员，只怕根本支撑不到此时。当然，你们自带的源自太医馆的刀枪药也是极品，延缓毒药毒性发作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师太医，按照您的经验判断，胡千户中的是哪种毒？”张千户问道。

“不知你俩是否将带毒的暗器丢弃之，还是带在身上？”师子涵问道。

“当然带在身上。这就拿给您。”张千户说道。随即，他从放在桌上的行李褡裢里，摸索出一块白布。揭开缠绕几层的白布，里面是一支常规尺寸的普通飞镖。

师子涵从药柜里取出几张纸，小心包裹住飞镖的末端，然后对着灯光查看。飞镖太普通，看不出丝毫特别之处。只是，凭借多年经验，师子涵观察到飞镖表面上有一层白色粉末状的东西，非常隐蔽的涂抹在镖刃上。反复观察之下，再凑近鼻孔闻气味，师子涵对飞镖所带之毒，已大体上有几分认识。

将飞镖暂时放在火盆边之后，师子涵从药柜最底端的格子里，拿出一个非常精致小巧的玉瓷葫芦，在张千户、胡千户眼前晃晃说道：“这葫芦里装着我多年来潜心秘制的可解百毒的极品神药。原本以为心血来潮苦心钻研多年的解百毒药，可能最终派不上用场，未曾想到未雨绸缪是对的，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揭开玉瓷葫芦的盖，将里面的无色药末倒出少许，在胡千户背部乌黑的部位均匀涂抹。片刻之后，师子涵收起葫芦，替胡千户穿好衣服，并安慰之：“胡千户请放心，再厉害的毒药，在我眼里也如同一杯水而已。我即刻再给你煎服一副汤药，保准三五天之内，侵入你体内的毒会被悉数排净。”

胡千户抱拳躬身说道：“谢谢师御医出手相救，胡某感激不尽。”

“自家兄弟，客气话少说。快请坐。今天冒着风雪光临我这寒舍，莫非有大事发生？”师子涵问道。

“正如师御医所言，您这里已经暴露，我俩冒着脑袋搬家的风险来通知您，赶紧设法转移，另觅栖身之所。如果我俩猜错没错的话，他们找到您府上来，也就一时半会的事。”张千户面色凝重地说道。

“咦！师太医，张兄，你俩快看，那放在火盆边的飞镖，怎么着火燃烧起来！”胡千户惊讶万分地提醒道。

师子涵猛然一惊，已经闻到空气中漂浮着异样的味道，瞬间恍然大悟，吆喝道：“哎呀呀！看我这老糊涂，走，咱们先撤到外面去，两位千户请不要说话，不要呼吸。赶紧，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