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风起（一）

邻近山顶，有士兵猛推撞杆，用力敲响青铜大钟。黑暗深处，立即有人做出回应，迫不及待地点燃高台烽火。光亮、钟鸣，就这样一级接一级地扩散出去，急促程度堪比凯南的夏季暴风。

烽火告警，钟磬传讯。这种信息传递方式，带着显而易见的军事气息，让索仲武的思绪总算安定下来。以前执行任务时，老连长不止一次说过，“拿不准主意，那就想想训练场上怎么教的！”。这句话的确是至理名言，用在今天简直合适的不能再合适。

先把脑子停掉，在情况变化前暂时跟随上级——这样做了以后，索仲武立刻变得一身轻松。他放空思绪，跟在老魁身后走起了齐步，除非遇到急转弯或者下坡，否则一个字也不说，与走路无关的事情更是不去多想。

但他不可能不去看。哪怕刻意直视前方，哪怕月光并不明亮，新世界的景象，照样一波接一波地不停钻进眼中。

索仲武发现，自己最初到达的地方，是修在高处的一处圜丘。不算山体，这地方总共五层，一圈垒一圈长得很像天坛，但铺地的却不是金砖，而是碎石子、石灰（存疑）、火山灰拌成的一种硬质三合土块。通往山下的台阶，用的则是天然石条，折来折去摆出众多“之”字形状，边上的木制扶手，每隔十来步就会插上一根旗杆，顶端挂着纹样各异的三角形旗帜。

星宿、卦象、飞禽、走兽。。。。。。各**案就像导游，引出山脚那座城市。按照古代标准，这地方肯定是又大又繁华，但索仲武是现代人，见惯了延伸几十平方公里的不夜城。与那些钢筋水泥森林相比，山下这个黯淡去处，简直就是老照片里走出来的文物。

乌云低垂，天穹上的星月，几乎被这些黑块完全遮去；万籁俱寂，到处都听不到车辆喧嚣，耳中唯有钟鸣回响。市区在脚下铺开，灯火只能算是星星点点，建筑面积也就比县城好上一些，越往北去形状便越不规则，鼓鼓囊囊地长满凸起。

几支队伍已经从市中心出发，举着火把冲向市区各处。他们称得上雷厉风行，索仲武刚刚离开圜丘顶部，灯火就已经出了内城墙，等他和索魁拐过第三个转弯，所有队伍都已经抵达目的地，在山脚、外郭等处聚集待命了。

他能瞧见的东西，当然也不会被远房叔叔忽略。老魁就像炫耀家当的土老板一样，一路上都指着市区喋喋不休，就算侄子不肯回话，照样兴致勃勃。

按照魁老板的吹嘘，他当初穿越过来的时候，这里不过是又臭又腥的破烂渔港，总人口也就一万出头。本地岛民既不知道何谓火药，也不懂得印刷书籍，科技发展不比魏晋三国强上多少。更令人发指的是，像这样的岛屿不是一座两座，而是成百上千，整颗行星上的人口就这样星罗棋布地散在海里，你打我我揍你地不知浑噩了多少年。

“没法子。这星球九成九都是海洋，人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索魁就像是卖瓜的王婆，当着本地那些火枪兵的面，把自己是越夸越香：

“我刚来时候，几百座岛分成八个小国，一年到头打的昏天黑地，血水把海潮都染红了。现在呢？看看这座城市！看看这座全球第一大城！记好了阿武，多亏你叔，这里才能变成横海八国议政会驻泊、震洋军节度使治所、钢铁与黄金之城临渊州！整片大洋的财富，都在这地方流通着嘞！！”

老魁的嗓门这么大，索仲武想不记住都难。在2022年的凯南，金衡投资公司董事长索魁，不过是个开皮包公司的土老板，商会活动只能坐到最后一排；但在这颗行星，他却是”钢铁与黄金之城”的统治者，让铠甲士兵诚心跪拜的海贼王——

不对，海贼王这个称呼并不确切，如果老魁的那些吹牛全部属实，那他可是白手起家励精图治，用了十多年时间亲手打下江山，让横海八国最终合而为一的开国圣君，“就算嬴政过来，哈哈，那也没老子干的好！”

索仲武觉得，老魁关于秦始皇的那些大话，肯定是吹牛不上税，但其他部分应该不是自夸。毕竟，证据没多久便摆在了眼前：下山之后，迎接老魁还有索仲武的，竟是占满整条街道的夸张车队，整整十八辆大车镶金嵌银，而且还是搭配高头大马的四轮款。上百名官兵顶盔贯甲，举着华丽大纛在前开道；一队队骑手分列两侧，火枪上的刺刀闪闪发亮。

一个千八百万身家的土老板，怎么可能配得上这种仪仗。更令人惊叹的是，除了衙门安排的车仗，普通百姓也是蜂拥而至，把周围街巷塞得是水泄不通。道路两侧，无论是奢华的多层临街酒楼，还是砖砌石垒的寻常宅院，无一例外全都爬满人群，无数道目光炯炯闪亮，连道牙上的鲸油路灯都比了下去。

他们翘首以盼，他们窃窃私语。直到叔侄两人走上街道，出现在万千军民面前。争吵、嬉笑、呵斥顿时停止，令人不安的沉默持续了两秒还多，但众人的狂热旋即迸发而出，欢呼宛如雷霆，顷刻间席卷内墙外郭：

“万岁！万岁！！万岁！！！”

“是使相！使相！！真是使相啊啊啊！！！”

“回来了！！！相公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啊！！！”

“万胜，万胜！今后一定万胜！！！”

。。。。。。

暴风骤雨般的热烈呼喊，立刻让索老板的胖脸如鲜花般绽放。他安逸地收下这份狂热，无比娴熟地朝街道两侧颔首致意，临上车前，更是官威十足地抬起右臂，好像慢动作一样左右挥舞。

索仲武对远房叔叔的脸皮甘拜下风。他完全做不到心安理得，在老家凯南，一个普通退伍兵啥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四面八方射来的火热目光，很快就把索仲武变得如坐针毡，除了继续齐步走外，一时间竟不知道咋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