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风起（二）

五名护卫骑兵立刻迎上前来，很有眼色地为他开路。老魁是“八国宰相兼震洋军节度使”，独自享用最大的那辆玉辂，索仲武只虽然是“相公家侄子”，但既无官职又无爵位，必须坐后面那辆从车。换句话说，两人必须在这里分开，把行程安排与人身安全，全部交给临渊州本地衙门。

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索仲武还是头回独处。他不是傻乎乎的胖海星，而是有过实战经验的退伍兵，在部队接受的训练，立刻让他的寒毛根根竖起，就像身处敌境那样警觉起来。

护卫骑兵肯定发觉了索仲武的神情变化。不过，这些人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态度还是像之前那样公事公办。虽然每个人都是言语恭敬、礼节谦卑，但脸上的笑容却比面具还假，明显是在应付工作。一俟索仲武上车，立刻就有四、五只手迫不及待地关门，最着急的一个人，脑袋甚至探到了窗边——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衙内！”那骑兵紧紧贴住车门，手指宛如钢爪，用力把住门边：

“末将惶恐。敢问衙内，可是行伍出身？”

索仲武的拳头已经举了起来，在临出拳的刹那方才止住动作。他读过《水浒传》，知道骑手是问自己当没过兵，但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是同行，那又能怎么样？

周围一大堆人看着，再加上发车号角已经吹响，索仲武实在不想节外生枝，最后只能放弃思考，无比简单地答了个“对”字。这一答应可不当紧，对面就像捡到宝贝一样，立刻兴奋不已地告罪退开。

“是天兵！”护卫骑兵一秒也没耽搁，当即对同袍宣扬起来。不过，在车队出发之前，索仲武只来得及听见这么两句：

“相公带了天兵来！终于能把黑疫——”

车轮咯吱咯吱转响，将关键性的言语重重碾进黑暗。

。。。。。

老魁弄的这些马车非常豪华，但再高档的马车也是马车，包铁木轮能把人的骨头颠酥。车队走的这四里多路，给人的感觉活像轮式步战车越野，再加上沿途不断传来的百姓欢呼，让索仲武全程坐卧难安，好容易才熬到震洋军节度使衙门。

临渊州的官吏还算识趣，没在凌晨时分大张旗鼓地庆祝。他们直奔主题，先把老魁殷勤地引进寝殿，几十名宫女、宦官高举鲸油灯笼，屏风一样挡在御道两侧；接着又把索仲武安排到东边“暖阁”，儿臂粗细的龙涎香蜡烛挨个点起，照出一张张谄媚笑脸。

进屋以后，宦官随即送上来整张席面，冷盘、热菜、酒水、茶点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名宫女陪着过来。听她俩自我介绍，居然是要给“衙内”暖床侍寝，索仲武毫不犹豫地立即回绝，一来脸皮没那么厚，二来是实在累得够呛，别说男女之事，就连口腹之欲都懒得满足。

他只想倒床上一觉睡到饱，就像苞米棒里的虫子那样惬意。索仲武是凡人不是齐天大圣，从帮忙打架开始，他今天已经被叔父折磨了六个钟头，早就扛不住了。时空穿梭又如何？异世界之旅又如何？不好意思，老子要睡觉！

索仲武很快就实现了这个愿望，但却是打了折扣的实现。他刚开始安稳做梦，就被催命似的钟声吵醒，一个弹跳差点滚到地上。看看窗外，鱼肚白里刚刚掺上几道红霞；瞅瞅屋内，俩宦官一左一右捧着衣物，鬼才知道等了多久。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古装剧那么多套路，为啥偏学这个！/

索仲武满眼血丝，头疼得像是进了一艘海盗船。他很想借着起床气大吼一番，但跟听令行事的服务员发火，既自降身价又毫无必要。“倒运！”索仲武无奈地骂了一句，把绣着精致云纹的丝绸被单扔到一边，然后便下床变成衣架，任凭宦官伺候。

汗津津的西服、衬衣，几下就被卸到地上，披上一件件香气刺鼻的宽袍大袖，外加方心、蔽膝、武弁等附属装饰。那些宦官一面给索仲武换衣服，一面还在耳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讲着注意事项，直到他走出后门，这种临阵磨枪式的教育也没停歇。

刚开始，索仲武还能听进去两句，但他很快就干脆放弃治疗，端着鲸骨笏板沉默是金了。今天肯定会有一系列节目，弄不好会一直安排到日上三竿，就算奥数神童过来，也别想把各种规矩记清楚。做不到的事情，那干脆就不做，反正他也不打算开口说话。/我这位八叔，不就是想显摆么？爱怎么炫耀就怎么炫耀，看了那么多古装剧，还能有啥新东西不成？/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索仲武当真走进大庆殿、瞅见远房叔叔尊容的时候，还是张口结舌地大吃一惊。索魁名义上只是“宰相兼节度使”，但无论行头还是作派，完完全全就是个不带“土”字的真皇帝。

只见老魁坐**南，屁股下面坐着又高又宽的明黄御榻，身后站着两名壮硕宫女，斜举看着都重的巨大障扇。中山装早就成了过去时，这家伙的衣冠，已然换成了飘飘然的宽袖绛纱袍，外加高到房梁的通天金博山冠，那副威风凛凛的派头，甚至胜过了老《水浒》里的道君皇帝宋徽宗。

居高临下的索魁，冲着自家侄子呲牙一笑，“得意”两字直接写到了脸上。索仲武嘴角抽搐一下，把脑袋压得更低，他清楚自家老板的德行，知道表演才刚刚开始，真正压轴的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索仲武刚被宦官领进位置，殿中侍御史或者说纪律委员便纷纷进殿，在一座座方型石柱边上陆续站定。紧接着，一名肥头大耳的宦官“中谒者仆射”，匆忙跑到大庆殿东侧门，拖着女人似的尖嗓大声唱响：

“丰城县男、押衙、震洋州节度留后、临渊州牙兵突将周宴弘觐见！”

。。。。。。。

这一唱可不打紧，咿咿呀呀拖了快有半个钟头，一堆堆的头衔、姓名流水一样持续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