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风起（五）

放眼望去，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臣，打完仗后立刻盘腿坐下，几乎被身上的铠甲拖进地心；几位原本就有残疾的武将，更是背靠石柱瘫倒在地，汗水、血水在脸上冲出条条道道。

他们肯定虚脱了。但是，虚脱总好过重伤丧命。堆在地上的那些黏糊怪物，虽然一只不剩全部扑街，但也拉了六位官员垫背，六位有资格第一时间觐见使相的高官显贵。此时此刻，死者正肩并肩地躺在大庆殿正门，身上盖着各自的朝服碎片，血液渗透绸缎，显出一团团黯淡污斑。

另有九位重伤者被安置在旁边，至少三分之一会在今晚追随同僚。万幸的是，他们有五位宫女专职照顾，每个人都喝下了麻醉汤药，伤口更是早早地清理完毕，包上了干净的麻布绷带。就现在这种情况，能让重伤员暂时减缓痛苦，就已经是大功绩了。

还有十多位宫女，正在御榻与正门之间来回穿梭。她们换上便于工作的粗布衣衫，一面为累瘫的文武百官送上饮子，一面为**的伤者敷药包扎。宦官们也没闲着，这些阉人分成三组，一组照顾自己这边的死伤者，一组负责打扫满地死鱼，另有一组站在殿内，默默地修复受损窗棂。

窗外，后楼兵的一个营已经前来增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守在殿外。他们运走了阵亡弟兄，正在有条不紊地升起侦察热气球。大殿内外，没人尖声大叫，没人抱头鼠窜，人们就只是干着自己的工作，完全不需要维持秩序。皇城的这些“宫务员”，无论男女都表现得异常冷静，就好像早就习惯了类似情形，神经已然麻木一样。

古装剧里不会出现这种镜头。正经史书同样不会。索仲武直起腰身，松开紧攥刀柄的右手，干涸血块立即纷纷落下。/不对劲。/他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宫女，视线离开装饮子的银壶，向上挪到那张过分平静的面孔。/不对劲。这里面水太深，就没人出来解释两句么？/

他试图开口询问，但酸痛肿胀的肌肉以及嗡嗡叫的大脑，让他没能抢到这个机会。“行了！”赶在侄子之前，索魁先一步叫嚷起来。他早已走下御榻，通天金博山冠丢在一边，绛纱袍上沾满细碎鱼鳞，一双拳头不住抖动，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被他活活打死的翔空蛸：

“该揍的都揍了。哪位卿家有空，给孤讲讲这怎么回事！”

十几位官员齐刷刷站起，板甲部件相互碰撞，发出叮铃咣啷的脆响。他们迅速交换一下眼神，随后便把回答问题的机会，交给了品级最高的那一位：看上去刚过三十、年轻到不像话的节度留后周宴弘。

老魁不在的时候，横海八国外加震洋军的军政大权，按规矩是交由节度留后掌管。套用21世纪的头衔，周宴弘就是横海八国乃至整颗行星的“代理**”。这位肩宽体阔、双手骨节突出的年轻官员，尽管刚刚打过一场大仗，身上又压着千钧重担，但却没在脸上表露出丝毫疲惫，仍旧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对着节度使一揖到底：

“仆惶恐，竟令使相身处险地。横海八国，已与昔日大为不同，一干异变，皆起于七年之前。。。。。。”

他讲的不快不慢，无论情节多么离谱，情绪也不会出现明显起伏，就像是与己无关的传奇故事。但是，那些词句仍然勾勒出一个异常残酷、与普通穿越小说完全不同的世界，令索魁的面孔越来越扭曲，索仲武的心情越变越沉重。

七年前的一个夏日，位于威国西部边陲的孤灯岛，毫无预兆地窜出一股黑色风暴。掀起飓风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邪恶力量，一旦成规模便不肯停息，风暴很快便超越了岛屿直径，不仅把孤灯岛完全吞没，在周围数百里的海域，也掀起了深不见底的庞大漩涡。

环绕这场风暴，有无数生灵出现恐怖变异，并将症状迅速传遍四海八洋。八国的贸易航线，开始频繁遭受海怪袭击，单薄的商船被鲸群撞碎，巍峨的战舰爬满八足巨蛸，头生骨板的恐鱼横冲直撞，将沿岸渔民的养殖笼与拖网，尽数拖进暗无天日的海底。。。。。。

没过多久，陆地也出现了滚滚烽烟。发疯的鲨鱼冲进码头，从栈桥一路咬到干货仓库；长满触角的变异鱼虾，仿佛潮水一般跳出海浪、涌上沙滩，向人类村庄发起猖狂进攻。一众海怪撕裂牲畜、推倒院墙，并且把农民、商人、士兵一视同仁地大卸八块，组装成一具具苍白腐烂的尸傀。

为了抵抗这些怪物，震洋军动用全部力量，七年来几乎无日不战。八国军民尽管肤色不同文化各异，但也是上上下下同心协力，把最后一个铜板都献给了战场。然而，战局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努力而好转，整颗行星面临的危机，反而变得愈演愈烈起来。

不管白天碾碎多少怪物，晚上都会有更多妖邪再次站起。无论巡洋舰怎样费力清扫航道，海洋深处照样充满蓝绿磷光。更令人绝望的是，住在黑风暴里的邪恶力量，并非单凭本能行事的掠食者，它非常狡猾，非常奸诈，而且还会在战斗中不断学习，有针对性地催动怪物不断进化。

最开始的几个月，陆地上的怪物只有尸傀，不仅行动迟缓，而且很快就会腐烂，别说正规军了，就连村寨自发组织的土团，都能把成亩的尸傀一扫而空。然而，邪恶力量很快就推陈出新，令人眼花缭乱地造出一系列变种：

“脑瓜子”保存了生前记忆，懂得使用铠甲兵器；“杂种狗”变成了四足动物，跑起来的速度堪比野狼；“大老肥”顾名思义，乃是一群尸傀融合成的肉山，不用三天工夫，就能被**气体涨成大肥球。这东西在人群当中爆炸之后，幸存者会永远记住肉浆泼洒的壮观场面，鼻子也会从此闻不到任何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