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风起（六）

黑疫。饱受蹂躏的八国军民，把风暴放出来的这些怪物称作黑疫。七年了，他们被逼得一路攀升科技，硬是攻克了蒸汽机这道天堑；七年了，他们被逼得一退再退，西方威国大半沦陷，南方菲国几乎毁灭，包括临渊州在内的其余六国，也只是勉力维持现状而已。相较之下，黑疫倒是越发猖狂，就在刚才，居然发生了飞行妖邪强闯皇城，妄图将大庆殿群臣一网打尽的事件。。。。。。

至此，周宴弘终于介绍完了八国近况。但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完全出乎索仲武的预料。“然，幸赖祖灵护佑，盼得使相回返现世。”节度留后一不提宫女内侍的表现，二不讲百官甲胄在身的异常，而是话锋一转，开始娴熟至极地大拍马屁，一双眼睛更是睁得溜圆，闪烁出毫不掩饰的喜悦：

“横海八国，有救矣！”

穷到卖血的流浪汉，突然看到一吨金子从天而降，大概也就是这幅表情了。索仲武望着这位节度留后，憋了一肚子的言语想要往外倒，但喉咙却像鲠了一条鲸鲨，半天工夫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于横海八国的遭遇，索仲武当然十分同情，但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根本不想就这么卷进去。/我是被老板拽过来的好不好？完全就是局外人好不好？就算帮忙也没那本事好不好？老板呢？八叔呢？别光站那里发呆，表个态好不好！/

他用力攥住拳头，把视线转向高处的老魁。指甲刺进掌心，火辣辣的疼，但这点破皮流血，比起索老板造成的重击完全就是毛毛雨。“没了天下百姓，还做什么君王！”只见索魁单身叉腰，活像演戏一般把手一挥，斩钉截铁地对文武百官说道：

“孤今天回来，就是为了扑灭黑疫、救万民于水火！周卿家，赶紧把最新战况整理一下，晚上送去勤政殿！判官、诸曹参军、各都兵马使、水师提督，该报的资料也都报来！掌**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起草安民告示，就说皇城大捷，妖邪尽数扑灭。都城一定要稳，记住，一定要稳！”

索仲武注意到，老魁没再拿腔捏调地用文言说话，一大串词句炒豆似地蹦出来，有一算一全是大白话。索仲武注意到，老魁放在玉带上的左手，一直都在微微颤抖，眼神也时不时地飘向边上，心里明显忐忑不安。索仲武还注意到，老魁吹了一个大牛，做了一个该死的承诺，不仅把自己陷了进去，同时还把金衡公司副总裁兼CEO助理兼勤杂工拉了下水。

/要疯你自己疯。我还没混出人样，我还没做出成绩告慰爹娘，我还没——丢那妈，我不是怕死，但不想被人不明不白拖累死！！/

索仲武差一点就喊出了声。实际上，他已经把横刀插进腰带，带着满腔怒火想去找老魁理论了。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在此时轻轻拍上他的肩膀。“忙到现在，一直没顾上说。”是借刀给他的节度判官，脸上刚缝完针，歪歪扭扭的伤疤，就像蜈蚣一样触目惊心。

“干得好。”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判官的脸色白得吓人，但他还是直视索仲武双眼，像战友一样诚恳说道：

“干得好啊！多谢了，天兵兄弟。”

“。。。。。。”索仲武颓唐地垂下肩膀，心里那团烈火瞬间熄灭。他放弃了上去找麻烦的打算，任凭老魁与周宴弘一唱一和，把君臣相得、慷慨陈词的戏码演完。/再等等吧。等到周围没有外人的时候，再去找魁大老板算账！/

日晷缓缓挪动针影，刻漏慢慢滴下水珠，粗笨简陋的机械钟，表针吭哧吭哧地匀速旋转。上午很快过去，午间、下午的时间同样飞速流逝。在这一天里，“宫务员”们收拾完了殿内残局，消失在皇城的犄角旮旯；文臣武将回去各自衙门，络绎不绝地送来大堆文书；老魁带着节度留后、节度判官等主要下属，跑去崇政殿举行临时“再坐”，关起门来商讨重要国事。。。。。。

每个人都很忙，至少看上去很忙。索仲武也给自己找了事情，他先是在崇政殿听了两刻钟军政要闻，头脑装满以后，又向老魁讨了差事，跑回大庆殿那边看望受伤将士。后楼兵对这位“天兵”倒是挺欢迎，争相恐后过来看稀罕，有个厢虞侯还兴冲冲提议比武，大广场上摆出一副相扑架势。

索仲武不懂摔跤，但他练过射箭，在爱好者中水平还算不错，于是便临时更换项目，靠着运气三局两胜小挫对手，勉强没丢面子。军中的规矩，向来是谁能打谁牛X，后楼兵对他的态度立刻有了改观，很多人都扔掉了假惺惺的客气，真心实意地向索仲武露出笑脸。

先同文武百官并肩战斗，接着又同基层官兵打成一片，能收获这两项成就，照理来说应该欢呼雀跃才对。但索仲武心中的芥蒂，却因此变得更深了，他不愿意被人看成无所不能的天兵，更不愿意自己流汗受苦，却只能让身边人增加一点心理安慰。忍耐，忍耐，他在煎熬当中苦苦忍耐，直到太阳西落晚霞泛起，这才寻到了与老魁对质的机会。

是人就得吃饭，哪怕他是能穿越时空的“八国宰相”。当天晚上，索仲武强烈要求与叔父一同“用膳”，而老魁也没有反对，直接应承下来。“知道你着急。”宦官布膳的时候，索魁是满脸疲累，不仅丢掉了当土老板时的狂妄，也没有刚回来时的意气风发：

“我也急。赶紧吧，当年的事情随便问！”

索仲武没有让叔父带走节奏。他一不问老魁当年的征服史，二不问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而是单刀直入地提出了要求：

“八叔。咱们得走！”

他用的是普通话，而且音量很低，远远站着的宫女、宦官，连眼皮都没眨上一下。但是，索魁却像是踩到地雷，差点就从龙椅上头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