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水天线，燃烧（四）

等这幕滑稽戏演完，八国宰相兼震洋军节度使这才松了口，同意去底下的驾驶室暂避片刻，“并非退却，而是不能给妖邪可乘之机！”。那地方虽说没窗户，好歹也有三堵厚墙保护，再怎么也比露天安全，而且仍旧在舰桥内部，不至于让索魁大丢面子。

但是，索仲武并不打算一起过去。他把叔父推进驾驶室后，立刻关上水密门跳回舷梯，马不停蹄地冲向甲板。/魁大老板爱咋装咋装，我是已经玩够了。敌舰说话就进射程，我这个后楼兵队副，也该履行一下责任了！/

向大副哈里阿塔报备后，索仲武急匆匆跑进艏楼，把那帮陆军弟兄全喊了出来。他们带的野战炮是轮式炮架，这回派不上用场，但一同上舰的还有四十杆火铳，虽说都是淘换下的旧货，照样能给妖邪的脑袋开天窗。

三十支轻型火绳枪，十支混一战争时期的老式燧发枪，用起来虽然麻烦，但铅弹打出去，照样能把妖邪崩个透心凉。排兵布阵的工作，自然是队正和军士负责，索仲武给自己的定位更像指导员，要做的就只有两件事情：

一、借那个“天兵”虚名鼓舞士气，带着后楼兵的一众弟兄，把各种口号喊的震天响；二、给喇叭短铳装填弹药，以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能连轰带砸地杀个痛快。

没多久，后楼兵就精神抖擞地排成了三列横队。在索仲武带领下，他们甚至顶着恶臭唱起战歌，惹得甲板战斗部阵阵侧目。但是，同在上甲板的火炮炮组，可就没这个余暇了。

两舷敌舰，都靠近到了六链之内。炮手们到了最忙的时候，必须对身边一切视而不见，专心致志操纵钢铁野兽。按照老规矩，“明威显信”号的舰炮开始依次投入战斗，十斤长炮最先开火，火炮甲板随即加入，壮硕的卡隆炮装满好料，耐心地等待敌人进入杀伤范围。

震洋军水师旗舰，很快变得雷声滚滚烟雾连绵，不断窜起的殷红炮口火焰，在视网膜上留下一个个光圈。由于敌军数量占优，白班中班夜班的炮组全都上了一线，两舷五十余门火炮同时倾泄火力，以一敌六打得是酣畅淋漓

火炮甲板最前面的三轮射击，打得都是实心弹。大铁球呼啸着砸进海面，在妖邪周围不停地掀起水柱。几百发炮弹飞过去，总会有中奖的幸运儿，两舷的六艘怪物战舰，每轮射击都会结结实实挨上几发，腐烂舰体现出一个个大洞。

靠过来的六头海怪，很快就被揍得颤栗不已，水线以上的“粽肉”剧烈痉挛，括约肌管子喷出道道脓水。它们显然感到了威胁，并且被迫做出应对，大量硬东西浮出舰体深处，在正对“明威显信”号的那侧干舷，筑起一道惹眼的装甲带。

组成装甲带的材料，既有切割下来的珊瑚礁，也有颜色各异的大型贝类。可问题是，哪怕叠在一起的砗磲巨贝，也顶不住重达三十斤的大铁疙瘩。射击、射击、再射击，“明威显信”号与妖邪平行航行，向对手泼去瓢泼火雨，丝绸包裹的颗粒火药，赋予实心弹摧金断石的强大动能，将装甲连同底下的“粽肉”，哗啦啦一同撞得粉碎。

如果有两个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明威显信”号单凭实心铁球轰炸，就能把六只海怪统统送到海底。但事情永远不会完美，由于双方距离太近，水师旗舰单方面逞威风的时间，其实非常有限。六链、半海里，四链、三链.....怪物战舰顶着炮轰，楔而不舍地向凡人接近，体侧长着的肉管也没停歇，不间断地抛洒生化弹药。

黑疫造出来的妖邪，完全没有“士气”概念。它们从不撤退，更不会举手投降，只要还没咽气，就会一根筋地追着对手不放。这个特性让海战变得极其冗长，凡人如果不主动撤退，那就只能把对手完全毁灭。

“明威显信”号是舰队旗舰，不可能自己当孬种。她任凭六只海怪围攻，主动被两个编队夹在中间，并且让这些死缠烂打的妖邪，付出了无法忽略的沉重代价：

左舷那头负责殿后的怪物，身上所有死鲸都被实心弹打烂脊椎，随着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中整舰解体。右舷负责带队的怪物，面对“明威显信”号的一侧被打成烂泥，不得不原地调转一百八十度，把另一边送上来继续挨打。剩下四艘怪物战舰，同样被炮火轰得左右摇摆，航迹布满掉下来的腐烂肉块，起起浮浮、飘飘荡荡.....

但它们仍在航行。而且一直靠近到了两链。火炮甲板暂时停止射击，开始准备接下来的盛大表演，炮手们纷纷向滚烫的铸铁炮身泼水，令炮窗“哗哗”涌出大团水汽；等白雾散开，他们随即开始清理炮膛，用羊毛刷子带出大量碳渣；燧发/火绳炮机的药锅也不能不管，都得用裹布的通条细细刮过.....

火炮甲板的每个三十斤炮组，都拥有13名炮手。上甲板的大小火炮，加起来也有二百名好手。为了能够一锤定音，他们必须让大炮恢复到最好状态，先把杂务忙，再去准备繁琐的装填工作：

先把丝绸药包塞进炮膛，再向里面推入第一个软木弹塞，以及为近距离炮战准备的专用弹药。这些猛料必须用推弹杆反复压实，是装填过程中最费工夫的一道工序，但炮手们早已学会了充分利用时间，一半人在炮口忙碌的时候，另一半人则会用通条尖头刺破药包，然后为药锅洒满引药，将拉火绳恭敬地递到炮长手上。

此时此刻，敌舰已经近在咫尺，瞄准步骤直接可以省略。所有炮窗，都把黑黝黝的炮口推出炮窗，上甲板除卡隆炮之外的火炮，也都对准了占据视野的腐烂“粽肉”，整整五十八个炮组，跟随清脆的发令枪声同时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