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散兵游勇（一）

956团第一营营长陈植率领本营的大部分人出得和平门以后，等了好久，身后仍然见不到本军一个人出城，陈植营长只好带上出得城来的两三百人，按预定的突围计划，直接走向东流岭。

走了好久，只见对面那山上有无数敌人在篝火堆里烤火，陈营长料想此刻他们应该是已到达东流镇，于是其派钟汉群的尖兵排向前开路。

钟汉群排长率二三十人，在夜色掩护之下爬上了半山腰，山上的日寇觉察到异样，其机枪兵纷纷向疑似有人藏身的地方开火试探，尖兵排在敌人的机枪火力之下，根本抬不起头来，只得伏于半山乱石之中。?

这时候三连也奉命向山头出击，三连长率兵到达，钟汉群只听到他叫了一声：“哎哟！”就看到他已被敌人击断左腿，身上又再中了数弹，已经牺牲。

陈植营长只好亲自率兵发起冲锋，可敌人早已被惊醒，他们占据了各个要点，向我军开火射击。第一营冲锋了数次，仍然无法冲上山头，士兵已经死亡了三五十人，陈营长毫无办法，只能带着剩余的人退回到京郊铁路暂避。?

此时南京东南角已被敌军突入，日寇与守军在城南混战，满城起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广东部队从太平门出城的先头部队仍然没赶到东流岭，陈植等人与长官失去联络，陈营长只好带着队伍退却到下关，因为他们都知道下关有船，可以渡江到对岸。

实际上下关的船只早就被守城总指挥收缴，而且仅留下的几艘渡轮，在他们卫戍司令部等等第一批的人渡过江以后，他们非但没有把船开回来救人，反而把船只烧毁。

全城的守军，很多没有接到突围命令的人，失去了长官的指挥，他们不约而同地涌向下关，南京城的难民们丝毫不知情况，也跟着军队向挹江门跑去。

半夜里的下关仍然人马挤拥，挹江门前被坦克和装甲车塞满马路，马路左右的楼房里烟雾漫天，敌机机枪子弹、炮弹如骤雨急下，不时落到人堆里，散兵们只能从自己人的死尸堆上践踏而过才得以通行。

陈植营长率领着的队伍到了挹江门以后就被人群冲散了，钟汉群排长的身边只有班长黄章桂，勤务兵蔡学忠等五人拼死跟着。

突然钟汉群被辎重车上的绳索绊倒在地，刹那间身上就已被数十人几十只脚践踏而过，班长黄章桂拼命抓住其衣领不放，钟汉群拼死挣扎仍不得起身，仰天大叫天不应，自以为必死于此无疑。

幸好，他的身后有一大骡马被人挤翻，嘶叫着向前滚来，人群纷纷避让，散开一边，黄章桂才猛地拉了钟汉群一把，将其救起。

敌人的飞机时不时从人群头顶呼啸而过，疯狂地向人群扫射、投弹，飞机上的机枪手在肆意地屠杀江边密集的人群，我军有持轻机枪者，纷纷朝天上的敌机射击，以作抵抗。

钟汉群等人冒着弹雨冲出人群，来到江边，只见那长江水波涛翻滚，十几里宽水面上，哪里还有什么船的影子！

黑夜被敌机上投下的照明弹照射得如同白昼一样，钟汉群等人内心慌乱，不知何去何从，他们顺着人群的走向，跟着前面的人向长江上游走去。

突然众人听到路旁有人喊：“钟排长，钟排长！”钟汉群循声找去，只见路旁躺着一人，身盖着一张军毯。

那人问道：“钟排长，你还认得我吗？”

钟汉群认出他是当年在广州一起当兵的同班战友，此刻也已经是少尉排长，于是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少尉答道：“我已受重伤”。

钟汉群说：“我们扶你一起走吧”。

“不行，我实在无法行动了，我也活不了几天了，你们去吧，祝你们好运，路上保重”！伤兵觉得自己已经是毫无希望离开南京城了。

钟汉群又说：“那你把你身上那支驳壳枪给我好吗？”

躺在地上的少尉排长坚决不允，说道：“不行！我得留在身上，现在我还挺精神的，等那东洋鬼子来搜索尸体时，我还想赚他几条命报仇呢！”

钟汉群等人无不感动得落泪，连连唏嘘不已，但此时他们只能继续寻找任何逃命的机会，不然恐怕也都要葬身于南京城了。

告别了伤兵，众人沿江边向上游走了十里左右，遇到有一条小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河面宽约四五十米，水深没顶，有一辆大木船横跨河中，江边泥泞不堪，人们无法上得船去。无数溃兵都想找办法到船上去，周围一片乱哄哄的，枪声、刀声、哭喊之声，交织在一起。?

钟汉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他使出浑身力气，纵身一跃上了木船。

被留在岸边的勤务兵蔡学忠，见无法上船，急着喊叫道：“钟排长，你不要我啦，你别抛弃我！”

钟汉群喊道：“快，把手伸过来！”

他握住蔡学忠的手，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掷于船上。然后又将黄章桂等四人逐个用枪杆牵引着上船。随后六人一起奋力摇船向对岸驶去。到达对岸的时候，班长黄章桂先下水去，将其他五人依次背到岸边。

一行六人上岸以后，向西奔去，钟汉群感觉此刻离开南京城已经有二三十里，以为已经逃出敌人的包围圈。

他们继续走了一夜，天亮时来到了江边一个小市镇，镇上有失去指挥的散兵万余人，这些人游荡在镇内和附近村庄。敌军从西南方向正向着小镇攻来，日寇的飞机炸弹和炮弹如雨点般落在这大约方圆一里的小镇上，想把这群散兵消灭。?

散兵们各自叫喊着冲击敌人阵地，想要冲出重围。敌人在公路桥头边上布下重兵防守，敌机枪十余挺组成交叉火力网，钟汉群等人也跟着无数散兵，三番五次企图冲锋将敌人击退，但却一直没有成功，而我军在公路边堆积了起码有几百具尸体。?

钟汉群再次向前冲去，被敌人一梭子弹射来，他身上的棉衣被击中冒火，拍了很久才将其扑灭，此时他距离桥头还有五六十米，冲上来的友军又有二三十人在他身边被击中倒地。无奈之下，他急忙躲于桥上一木堆中，以躲避敌人强力的火力袭击。

钟汉群乘敌人火力间断，急爬到江边，借江堤隐敝着自身，他见那江底无水，于是从公路上跳下去，结果却陷入淤泥中无法起身。

他陷在滩涂里有二十多分钟，还好未被敌人发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脱掉棉裤，从淤泥中爬出来以后，再把棉裤穿上。

他独自一人沿江堤回去，找到黄章桂他们，觉得从公路击退日寇过桥向西突围的希望十分渺茫，于是带着众人一起走回到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