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叶子

他做了很多梦，都是往事的再现，其中一段很奇怪。

一位贵妇抱着一只大腹便便的黑猫，流着眼泪说：“我可怜的孩子，妈妈不能丢下你，你会饿死、冻死，会被两条腿的畜生杀死，活活吃掉……”

梦未做完，便被摇醒了，一只老鼠将二穗烧得半生不熟的玉米棒放在他的头边，转身走了。他闭上眼睛沉思片刻，决定用绝食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隐约感觉到，老鼠主宰了地球，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人类世界已经崩溃，人类文明已经不复存在，他没有理由活在世上，他要以死谢罪。

一天、二天……他原本就很虚弱，很快便陷入了昏迷。

有人拍打着他的面颊，将他从昏迷中唤醒。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位男同胞跪在面前。他很年轻，只有二十来岁，蓬头垢面满身污垢，赤。裸。裸地跪在面前，傻笑着将一个肮脏的玻璃瓶口朝他口中塞，瓶子里有半瓶浑浊的水。

叶凡怜悯地看看他，扭过了头，又昏迷过去。

他又梦见了贵妇人和她的猫：“……可怜的孩子，妈妈要把你带到……”

一股甘甜的汁液流进了口中。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婴儿，咬住母亲的**。头贪婪地**吞咽着甘甜的**。汁。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跪在他的身边，正捧着自己的**。房给他喂。奶。他如同当头挨了一棒，顿时全身燥热，汗颜无地，羞愧得直想一头撞死。

“吃，乖，吃……”年轻女人捧着**。房朝他口中塞。

她长得眉清目秀，但却神色木然，蓬头垢面，一双眼睛枯枯的，像一眼枯井，没有灵气。全身**，仅在腰间系了一块麻袋片，颈间套了一个上面镌刻着神秘符号的铜质项圈，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体无完肤。

“你叫什么名字？”他按住她的手，含着眼泪虚弱地问。

她怔怔地望着他，大概没听懂他的话，捧起**。房一字一字地说：“你吃，不吃，饿死……”

他心中一酸，眼泪“哗哗”地往外流。

她伸出粗糙乌黑的手，温柔地为他擦拭眼泪，拍着他的肩背，像哄孩子般说：“不哭，乖，不哭，乖……”

他像遇到了亲人，握住她的手，放声大哭。

她像母亲一般，抱住叶凡的头，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说：“不哭，乖，不哭，乖……”

叶凡越发悲痛难忍，伏在她的怀里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赎罪感。他觉得，自己不能死，应该活下去，为苦难的同胞们做点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叵测，一饮一啄皆天定。既然人类沦为异类的家畜，就应该接收这个严酷的现实，竭尽全力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忽然，她也抱住他，“呜呜”哭了起来。他慌忙止住泪水，为她擦拭泪水，百般安慰。

“你有名字吗？”他用袖头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和污垢，柔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也许没有听懂，也许根本没有名字。

他反复比划着说：“我叫叶凡，是你哥哥，你叫叶子，是我妹妹，懂吗？”

她望着他想了很久，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一字一字地说：“你，叶凡，哥哥；我，叶子，妹妹……”

“对！对！”他拉住她的双手，为她能听懂自己的话而兴奋不已，也为自己有了亲人欣喜万分。

眼前一阵发黑，头脑一阵眩晕，这是晕厥的征兆。他慌忙闭上眼睛，说：“妹妹，我要喝水，干净的水，快去找……”

重复了几次，叶子听懂了，慌忙走了出去。半小时后，她带着一瓶水和几块植物茎块草根，和一束不知名的野菜跑了回来。

水很干净，那些茎块上却沾满了泥土。叶子用腰间的麻袋片细心地擦去泥土，然后递到他的嘴边，说：“哥哥，吃。”

茎块有些酸涩，淀粉含量很高，这是亲人送来的食物，尽管不怎么干净，但他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在叶子的悉心照料下，叶凡渐渐恢复了元气。

首先，得为叶子找一件衣服，让她明白自己是一个有尊严的人类。一个人，尤其是女人，如果身无寸丝，就谈不上人的尊严。

叶凡身上只有一套西服，无法调剂，屋里屋外找不到一寸布头。那二张真皮沙发引起了他的注意，它们的坐垫已经磨损得千疮百孔，靠背却很完整。

他将靠背上的皮革拆了下来，用碎玻璃片切割裁剪，用钉子作针，细皮条当线，为他的妹妹做了一件无袖长袍。

袍子又肥又大，不甚合体。叶子穿上试了试，大概觉得很不舒服，穿不惯，又脱下了。

他沉下脸，说：“妹妹，穿上它，听话！”

“我……它们……不许……”叶子结结巴巴地说。

“不许也得许！”他大声说：“我们是人，人要有礼义廉耻，要有自尊，任何东西都休想阻止。快穿上它，我们去外面看看。”

他连哄带劝，强制她穿上袍子，用皮条束住腰，而后用皮条扎住自己的长发，在叶子的搀扶下向外走。

通常，休眠者被唤醒之后，会直接送到医院，而后送到疗养院修养数月，方能完全恢复体能。而此刻，人类的一切体制规则，随着人类文明的崩溃覆灭而不复存在。叶凡在叶子的悉心照顾下，尽管体力已经有所恢复，但依然很虚弱，必须尽快找到更多高蛋白食物补充体力。

一脚踏出门外，但见那只叫安姆的硕鼠，带着二只老鼠走了过来。叶子很怕这些老鼠，慌忙躲在了叶凡身后。

“畜生不能穿衣服！”安姆指着叶子怒气冲冲地尖叫。“你们违反了规定，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回去！”

“去你娘的狗屁规定！”叶凡怒火填膺，暴躁地叫，嗓门大得像打雷：“你们这些东西都能穿起衣服沐猴而冠，我们是人，为什么不能？”

安姆的鼠眼中怒火熊熊，重重地撴了几下文明棍，尖叫说：“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财产，你的一切都属于我，你必须对我恭恭敬敬，不得出言不逊，不然……”

“你是什么东西？一只卑污肮脏下贱的老鼠，凭你也想做我的主人？去你娘的！”叶凡爆发地吼叫：“我只属于我自己，任何东西都休想主宰我的命运！”

“你……”安姆气得全身发抖，挥舞着文明棍尖叫：“大胆畜生，竟敢侮辱我，反了！反了！来呀，把他送到牧场去，马上！”

“是！”二只老鼠尖声高应一声，气势汹汹向前走。

“好啊！”叶凡浑不在意，冷笑说：“反正我是将死之人，去哪里都一样。叶子，我们走！”拉住叶子抬腿便走。

“慢着！”安姆举棍拦住了二名下属，也拦住了叶凡：“如果你以后对我保持尊敬，我可以宽怀大度，允许你穿衣服。但她不行，她是我们的奶人，我可以把她送给你，为你继续提供**。汁，但她的奶人身份没有改变……”

人类曾经豢养了大量的奶牛、奶羊，以满足对**汁这种高蛋白、多营养食物的需求，老鼠却豢养所谓的“奶人”为它们提供**汁，叶子便是其中之一。

叶凡听得“奶人”，不觉面色通红义愤填膺，咬牙道：“你既然将她送给了我，她的一切，就必须由我做主，你无权干涉！”

安姆目光凶厉，狠注叶凡足有一分多钟，忽然神色一驰，说道：“如果你对我多一份尊重，我可以考虑你的请求。”

“尊重应当是相应的。”叶凡针锋相对，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生存权利：“如果你不再对我指手画脚，处处将我当作你的菜人、家畜，我会给予你应有的尊重……”

叶凡也做出了让步。

鼠为刀俎，我为鱼肉，好汉不吃眼前亏，以硬碰硬意气之争没有好结果，重要的是活下去，想活就必须让步。

“至于衣服，要么我二人都穿，要么送我去牧场。还有，我再重复一遍，她今后是我的人，你们谁也不许动她一根汗毛……”

他算准了，安姆既然将他列为研究对象，只要做出适当的让步，就不会轻易要他的小命。叶子用自己的**。汁救活了他，不但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他的亲人，他要知恩图报保护她，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已经是个半死人，随时随地都会死亡。”叶凡冷冷地微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死亡，对我毫无威胁，不是吗？”

安姆怒视叶凡好几分钟，捻着鼠须说：“你是个身患绝症的人，难免心情不好影响情绪，我不和卑污下贱的人类一般见识，所以，我接受你的条件。但要声明，我仍然是你的主人。我可以给你有限的自由，但你做任何事情，必须先向我禀报。还有，你开口之前，必须恭恭敬敬地称我仁慈的安姆大公先生。”

“行啊。”叶凡满口答应了。“尊贵仁慈的安姆大公先生，我现在就向你禀报，我们要去外面走走，不许你们跟踪盯梢。”

“这不是盯梢，而是保护。”

“我不需要保护！”

“愚蠢的畜生啊，真是不可救药。”安姆摇头叹息：“没有我的保护，你们会寸步难行，我的同胞会把你们当作逃亡家畜捉去吃掉。”

“这就是你鼓吹的所谓新秩序？”叶凡讥嘲地问。

“任何秩序，都需要法律的保护。”安姆振振有词。“鼠国宪法规定，人类是鼠类的财产，任何企图逃亡的人，将被视为鼠国的敌人就地处决，任何逮到逃亡者的老鼠，有权以任何方式处理逃亡者。这是法律，明白吗？”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任何生命个体，都无法与智慧生命制定的法律相颉颃，叶凡也不敢以身试法，尽管它是老鼠的法律。

“吃掉好啊。”他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反正我是满身病毒病入膏肓，巴不得将你们这些家伙统统毒死……”

“你不能这样做！”安姆信以为真，吃惊地尖叫：“快拿识别圈来！”

一只老鼠飞快地拿来了一只和叶子颈间相同的铜质项圈。安姆接过项圈，念念有词，而后在上面抹了几把，对叶凡说：“这是一件由我亲自加持了。咒的法。器，它会最大限度地保护你，我的同胞看到它，就知道你是我的家畜，不会为难你，戴上它！”

人鼠之争，进行了千百万年。毒饵诱杀是一种有效但很无奈的方法之一。据说，某只老鼠误食毒饵后，临死之前，会在毒饵以及毒饵所在的某种范围之内，留下一种神秘的信息素，警告同类此饵有毒。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其他老鼠宁可饿死，也不会在曾经投放过毒饵的地方吃任何来历不明的食物。

人类试图破译这种神秘的信息素，但却收效甚微。安姆是否在项圈上储存了它的信息素，不得而知。

“什么咒。语，装神弄鬼……”叶凡心中嘀咕，犹豫刹那，怀着满腹屈辱和厌恶憎恨，接过项圈戴在了颈间。

“唔，很好！”安姆对叶凡的驯服十分满意，又在叶子的项圈上抹了几把：“我在她的识别圈上，加持了密。咒和法。术，从今以后，你们两个便可结伴而行了。”

“你真的会咒。语和法。术？”叶凡听到安姆一而再提到咒。语和法。术，十分惊讶。

他虽然是个科学家，但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完全的唯物论者。

人类的文明史不过短短的几千年，有着太多未知的事物存在。你不知道，并不表示它没有。

鬼。神。之物，信者有之，不信者无，然而古人却已经从生活的智慧中，找出了很多寻常人难以察觉的东西。

“法。术”之说，大多为障眼法，骗人的东西，但也有一些却是真才实学，即使是魔。法大师，也难窥其堂奥。叶凡便曾经有幸见识过几次用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法术，因此，他对这一玄学将信将疑，始终不敢断然否定。

“当然！”安姆挺起胸膛说：“这是我们鼠类的法术，与你们人类的法术风马牛不相及。是了，你是修行者吗？”

“你的手下曾多次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这样问？这对你很重要吗？”叶凡闪烁其词，技巧地反诘。老鼠一而再地提到这个问题，其中必有原因。

“修行者”三字，对他来说十分生僻，只出现在武侠、或者玄幻小说之中，现实生活中，几乎无法见到。当然，寺庙里那些肥头大耳的和尚、道士，倒是经常见到，这些人可以将《金刚。经》、《般若。波罗。密多。经》、《楞。严经》、《妙华莲。华经》……以及《老子》、《庄子》、《列子》、《道德经》、《黄帝四经》等等佛道经典倒背如流，也可以踏着罡。步，画。符念。咒装神。弄。鬼，但他们不属于修行者，这些人身穿袈裟、道袍，大多只是为了谋生，或者敛财，酒。色。财。气五毒俱全，不是真正的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