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狂奔夜啸

周新和周洋洋到家的时候，苏小印正在做饭。

“妈妈，你做什么好吃的呢？你要多做点好吃的，爸爸在家净给我吃方便面了。”听到厨房里的动静，周洋洋殷勤地跑过来问，并趁机告状。

“嗯？你怎么能净给他吃方便面呢，知不知道那样对身体不好？”苏小印本来心里就窝着火，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大变，看着随着周洋洋一起过来的周新问。

“那叫方便面吗，不是还加鸡蛋了么？”周新无奈地瞪了周洋洋一眼，“真没良心，那不是你要吃的嘛！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那是我不敢。”周洋洋吐了吐舌头，“怕我一个人在家你欺负我。”

“现在你就敢啦？你是不是以为妈妈回来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打你了？”周新故意做出要打周洋洋的样子，周洋洋嘻笑着躲开了。

苏小印想，加再多鸡蛋那也是方便面哪。这样想着，脸色更加难看了，但是她隐忍着，沉默着继续把饭做好。

晚饭吃得很沉闷，因为苏小印的沉默，即便对于周洋洋的嘻闹，她也是置若罔闻，只是沉着脸吃饭。周新刚开始还问她几句话，后来看她爱理不理的样子也就不再问，有些莫明其妙地闷头吃饭。

苏小印实在吃不下去了，就坐到沙发那儿去看电视。过了一会儿，周洋洋嘻嘻哈哈地跑过来，要抢苏小印手里的遥控器，苏小印抬手闪过，“写作业去！”她沉着脸说。

周洋洋看一眼苏小印的脸色，嘟囔了一声：“干嘛那么凶啊。”就回自己屋写作业去了。

周新吃完饭，先是到客厅，东看西看的，然后又去卧室，终于拿着手机走过来，一边说着：“今天把手机落家里了。”一边打开手机，看有没有电话打过来。

苏小印冷眼瞧着，终于冷冷说一句：“好好看看，看有没有该删的东西，趁早删。”

“不是，我有什么可删的？我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周新一愣，“今天你怎么回事，怎么一回来就找事啊？”

“是我找事还是你找事？”苏小印说，“我又没去桂林玩，能找什么事？”

“谁去桂林了？”周新问。

“谁去谁知道，”苏小印说，“去了就别在那儿装，去了就去了，别敢做不敢当的。”

“我什么都没做我当什么？”周新气的脸通红。

“自己看，自己看！难道是别人把短信发错了？”苏小印一边指着周新手里的手机，一边说，“看看你同学给你发的短信，大学女同学哪，这么多年，真难得你们还一直没断！真是情深意长啊！”

周新果然去看手机的短信，及至看到玉之芹发的短信，他不由说道：“这什么时候发的？我怎么没看到？肯定是发错了。”

“哼！”苏小印几乎是气得冷笑起来，“发错了？一个短信发错的机率有多大？你告诉我!”

“反正我没去过，我也没和她联系！”周新气鼓鼓地说。

这时，周洋洋从自己屋里探出头来，周新扭头看见了，对他大喝一声：“还不写你作业去！”

周洋洋吓得缩了一下头，苏小印的心不由跟着揪了一下，接着听周洋洋说：“老师让明天带圆规，我没有。”

苏小印站了起来，先是对周新吼了一声：“你跟孩子发什么火？跟孩子发火算什么本事？”一边又对周洋洋说，“你写作业去吧，我去给你买。”说完打开门出去了。

苏小印先是去了马路对面的超市，在依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游魂，看着人来人往、嘻笑欢闹，却都与己无关，她的心里是沉沉的、冰凉的。在文体用品处买了圆规，她付钱、拿东西，几乎忘了拿找的零钱，还是收银员叫了她一声，她才又回去拿了钱然后就又转身走了。走出超市，她站在十字路口那儿等着红灯。红灯一直在亮着，苏小印觉得那个红灯的时间很长很长，长得她几乎等不下去了，再想到家中的沉闷，竟让她突然不想回家了，而是想走走，于是就改变了方向，向正亮着绿灯的方向走去。

苏小印知道她是已经偏离了正常的生活轨道，脱离了以往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的日常路线，而这种不正常的偏离都是那一条短信引起的。那条短信硌在她心里，是她始料未及的不舒服，一时又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可是这件事处理不完就很难让她回到正常的日常生活中去，所以她现在只想这样飘荡着、犹豫着。她没有什么目的地地走着，先是走过一向熟悉的马路，而后穿过从未来过的胡同，路两边的房子里亮着灯光，偶而听得到里面的欢声笑语。她走着，听着，觉得这些人都是幸福的，而唯有她是奔波的，劳累的，苦闷的，而这累与苦是一时难以排遣的。

直到走得双脚都累了，她的脚步才慢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现在走到了哪儿，现在是什么时间————出门的时候她只带了钥匙和一点钱，根本没带手机和钱包。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距离，只是脚上的累让她想坐下来休息。而相比身体的累，她觉得心更累，更想找一个人好好倾诉，希望这个人能够为她拿拿主意：她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处理这条小小的短信引起的不小的事？

因为一条短信离婚吗，她不禁摇摇头，那样太草率了，十几年的婚姻因为一条短信就葬送了岂不是太可惜了？可是还能像从前那样让生活继续下去吗？却又像饭里掺了沙粒一样让人难以下咽，这条短信可能会随时硌疼她的心。————可是到底又该怎么弄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呢，谁又能查清楚短信是真的发错了还是周新的狡辩？还有，就算这次过去了，将来还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吗？————这一刻，她不禁嘲笑自己：怎么竟一直都没找一个蓝颜知己，在这样的时刻可以让自己暂避一时，可以为自己分忧呢！毕竟是男人会更了解男人一些，仅凭女人的分析到底是片面的。想想这么多年，她把自己的身心全部都投入到家庭，一心一意，全心全意，真心真意！心，竟然是洗得那么干净，没有保留一丝不应有的感情，没有一点婚姻外的杂质！太干净了，然后就是太孤单了吗？————而背叛，就是她这样的家庭妇女应该遭遇的命运吗？

穿过居住区，她慢慢地走到了一座桥上，桥很宽很高，倚在桥栏杆上向下看，看得见桥下的水黑油油的在隐约的灯光下闪着亮光，水缓缓地流着，舒缓的，甚至带着些优雅。

看着缓缓的流水，苏小印想，要是跳下去会怎样呢？是不是就会一了百了？漫无止境的向前奔波，从未见任何成就的奋斗，因为小小的短信而生的苦闷或者今后将无休止的苦闷，是不是在这一刻间就会戛然而止？她快四十岁了，她努力过，不停地努力、向前；她付出过，全无所惜地付出。可是怎么到现在，她的事业、她的生活似乎都走进了死胡同，看不到出路！而她却已经非常疲累，累得难以再支持，难以再继续前行。为家庭、为孩子全力的付出，付出到几乎是牺牲自己的地步，这样的牺牲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是为了让周新专心工作的同时时不时去沾花惹草吗？而在自己的牺牲中，事业已经全盘葬送，即便她现在的努力，又能有几分出路呢？

看着川流不息的河水，想着曾经的过往和无奈的现在，苏小印突然笑起来，无声的笑容让脸色看上去有几份狰狞，随着笑的停止，她的泪水又无声地流下来，顺着脸颊缓缓地流着。而后，她突然不再控制自己的笑声和哭泣，而是突然把声音放开了，朝着河面，朝着不远处的树林，朝着幽蓝幽蓝的天空，吼出去，吼出去。

突然爆发的声音，在暗夜中，在河面上，轻悄地滑过，滑过，甚至没有惊起一丝涟漪，就被莫大的天地吸纳了、吞没了。而后，天地之间仍然是静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有被惊动，什么都没有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