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杨木匠

我在医院足足呆了三个月，然后又回家休养，爸爸妈妈执意不让我再回乡下，我不肯，我说：“那里的学校需要我，那里的孩子更需要我，再说，小芳已经嫁了，我向你们保证，我绝不去招惹农村的女孩子，要找对象我回城里找，我现在才二十一，也没打算这么小结婚，爸爸妈妈尽管放心。”

见父母心意松动，我也不急着回乡下，陪父母过了年，直到开学，我才回到学校，我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芙蓉坟头，她坟头已经长了野草，因为是初春，野草还没爆芽，干枯凄凉摆在那儿，芙蓉树已经比我还高，光秃秃在寒风中摆动，地上有枯萎的花朵，但也不多，因为树还不大，整个坟头一片萧瑟，我拔了枯草，整理了坟头，这才来到知青组。

到那时已是下午，张丽水在外面打扫落叶，看见我，一下过来抱住我，眼泪就出来了，她说：“建国哥，你怎么瘦成这样，这么憔悴，身体好了没。”我拍了拍她后背说：“好了，我没事，他们呢？”

张丽水对着里面喊：“快来，建国哥哥回来了，建国哥哥回来了！”

首先出来的是江南，接着是魏盈和李小平，没想到陈建军也在，原来，队里还没开工，他们在里面玩扑克牌，画乌龟的那种，本本上四个乌龟，谁输了就添一笔，大伙见到我都很开心，又派人通知了其余的知青过来吃饭，知青们来时，都带了米来，那时的农村，有顿饱饭也不错了，虽然聚餐，不得不每人带点米来，而且聚餐就要管饱，自然多带了一些，只怕隔天又要打饥荒了。

还好，刚刚过完年，年前称的肉留了一点，风干后熏成腊肉，这就算有肉了，陈建军从家里捉了一只大公鸡过来，那时我才知道，他和张丽水确定了关系，对张丽水很好，我在心里也默默的祝福他们。

生活的艰苦已经磨灭了我们这代人的理想和希望，还好还有爱情，不然，我们只是麻木机械的为了生活而生活。

大伙忙起来，女知青下厨，男知青聊天，煮的是大锅饭，还没熟就弥漫着满屋香气，让人更是饥不可耐，等菜上了桌，大伙围成一桌，站的站，坐的坐，张丽水还魔术般拿出酒来，在坐的知青，都脱离了刚来时的稚嫩，跟农民大哥没了区别，反而陈建军，地地道道的农民，白白净净更像城里人，长得又帅，难怪张丽水喜欢他。

大伙聊着各自的新鲜事，当他们问到我身体时，江南发话了，他说：“我为建国不值，被队长家那四兄弟打个半死，到手的老婆还被那可恶的谭光明抢了去，这世道还有公理吗？”李小平过去拉他一下说：“江南，你喝醉了！”

江南说：“谁醉了，我就是气愤，那谭光明不但害死芙蓉，还又抢走了建国的老婆，因为他是民兵营长，我们就拿他没办法，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芙蓉的死，是和谭光明脱不了关系，但也不能全怪他，至于小芳，我曾拜托江南照顾，他却回绝了我，还是谭光明担起这副担子，其实他也不容易，村里很多人背后都说他为别人养孩子，甚至说那闺女也是我的，都说他离了部队帽子还带着，现成的王八，每每我们聊天说起这些，他跟我说：“别人说让别人说去，为小钱老师养大孩子，我愿意。”

江南说起这件事情，很多人都愤愤不平，但也只能逞逞口舌之能，一个是大队长，一个是民兵营长，谁也不敢得罪，我也不想说什么，小芳跟了谭光明，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至少，对芙蓉的愧疚会少一些，父母不让我和小芳在一起，这正合我意，除了芙蓉，我还真不想和谁在一起，更别说结婚，如果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我已经有了孩子，我现在只想单身，可以追悼我失去的爱人和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我阴着脸。沉默不说话，大伙才转移话题，说别的事情，那晚相谈甚欢，相聚到很晚才依依不舍互道离别。

开春了，生产队事情多起来，那时没有农药化肥，每块稻田里都围一个坑，然后把草和粪倒里面熬成肥了，然后开春就散开，所以，队里天天出工，天天有事做，不过，那时的粮食倒是是最环保的。

那天晚上，我和李小平睡一张床上，没和江南睡，今天江南的话让我反感，他说尽了谭光明的坏话，说谭光明抢了小芳，小芳的事情我先和他说的，要是他答应了我，我也不至于辜负小芳，可他不但不答应，还这样说帮了小芳的谭光明，如果不是谭光明，依小芳的性格，哪里还有命在，那时，她怀了我的孩子，又被我拒绝，她已经准备一死，是谭光明为她解的围，虽然她不爱谭光明，却和他平平淡淡一辈子，自然有感恩的成分在里面，自然也是最好的结局。

李小平在我耳边悄悄告诉我，魏盈答应和他结婚，他和魏盈的爱情平平淡淡，波澜不惊，这才是爱的真谛，自古红颜多薄命，如果芙蓉也只是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女孩，也许会幸福得多，我向李小平送上祝福。

李小平和魏盈要结婚，知青组房子显得不够，还是李小平想办法，把原先男生的房子用竹条隔开，然后糊上报纸，里面住张丽水，外面是我和江南，我大部分时间在学校，于是，陈建军又不放心了，向张丽水提亲，张丽水父母本来不同意，但女儿主意已决，陈建军人品又不错，只得答应下来。

魏盈和李小平的婚礼简简单单，就我们这些知青聚一聚，贴上喜庆的大红喜字，唯一有所改变的是床上多了一床新被子，新褥单，还有一口崭新的箱子，都是娘家打发的，大伙闹洞房闹到很晚，张丽水在里间睡了，我和江南睡在外面，江南说：“李小平那小子有点福气，我哪里都比他强，为什么魏盈喜欢他而没有喜欢我，如果她追我，我也愿意和她在一起。”

我由着他自怨自哎，只是嗯嗯的回复他，他劣迹斑斑，就算优秀，张丽水都不敢招惹，更别说魏盈那种老老实实的姑娘，她不选江南是一种明智之举。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魏盈和李小平就做好饭，喊我们起来吃饭，吃饭时，江南调侃他俩，两人脸红得似关公，那时的青年男女，比现在的单纯多了。

吃完饭，我回了学校，自此也很少回知青组，老师工资很低，我还得靠父母资助一些勉强度日，以前还有小芳关心我，现在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但我喜欢这种日子，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还有就是，每每风雨夜，我在梦里都能见到芙蓉，每次都那么清晰和逼真，于是，我有点盼望风雨夜的到来，我好和芙蓉缠绵，不过，不知道是对芙蓉的思念还是我体质差，我人也越来越憔悴，一天，村里一个老木匠来知青组和我聊天，他说：“小钱老师，你不能再一个人住祠堂里了，你撞邪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命都送那里。”

我不信这些，当时张丽水也在旁边，忙说：“是啊！是啊，杨伯伯，建国脸色好难看，您有没有办法想。”

杨木匠说：“他不配合就没办法。”

我说：“我只是经常和芙蓉在一起，那都是在梦里，而且必须是风雨夜，如果说芙蓉是邪，我愿意，如果因为这样送了命，我也愿意，我死了，刚好可以和她在一起。”

杨木匠说：“人死入轮回，来和你约会的不是芙蓉，我知道你们知识青年不迷信，但有些东西有就是有，由不得你不信，小钱老师你是好人，我才真心救你，不然也不关我事的，如今根本不准迷信，我做这些要是让人知道对我可没好处，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出事。”

我还在犹豫，张丽水拉着我和杨木匠就往学校走，杨木匠要我们先去，他回家讨点东西，我和张丽水到学校已是傍晚，杨木匠随后也赶了过来，他开始在我卧室里做法，贴了几道符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说：“之所以贴在看不到的地方，只是不让别人知道说小钱老师迷信，那东西很凶，只怕还不能降住，小钱老师，我有一样宝物，我无儿无女，这个送你护身。”

他拿出来的是一块比银元还大的玉佩，上面是一八卦图，那是一块古玉，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无论如何不肯收，杨木匠生气了说我看不起他，我只得收下，玉上有一小孔，他用细绳穿了，挂我脖子上，叮嘱我一定不能取掉。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下来，诺大的祠堂只有我寝室点点微光，张丽水有点害怕，催杨木匠和她离开，于是，我送他们出了校门，打了水洗了脚面，外面开始下雨，已是初夏，有蚊子，我放下蚊帐准备睡觉，这时，电闪雷鸣，我恍惚间已经睡着，只听门一响，芙蓉走了进来，哀怨的看着我，她说：“你为什么要害我，生前你害得我那么惨，死后，你还找人来害我。”

我忙解释说是老木匠的主意，不是我想要这样，芙蓉的脸突然变得很恐怖，我有点害怕，她扑了上来，撕开我的衣服，突然，她一声惨叫，原来，我胸前的玉佩发出一道光芒，把她击落到地上，化做一道白光，从门口冲了出去，此时，我如同梦醒，看见先前关好的门半敞着，外面已是云散雨收，现出星光和月亮，梦里的事情我忘了一大半，不过，自此后，芙蓉没再出现，我对她的思念也渐渐淡了一些。

第二天，我去找杨木匠，和他说起昨晚的事情，他说：“小钱老师，我和你有缘，昨晚要不是那玉，只怕你凶多吉少，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现在有点相信他，我说：“您说，只要我做得到的。”

他说：“我无儿无女，你必须拜我为干爹，为我养老送终。”

我满口答应，一位老伯，年纪大了，想要有个依靠，反正我在这也是单身一人，只能住学校，如今拜杨木匠为干爹，倒有个住处，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杨木匠年轻时是一个道士，那时破四旧，很多庙宇都夷为平地，更别说他这行业没了市场，还好他早早收了心，没被波及，现在想找个传人，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我，我在他那住下来，真心把他当父亲来孝敬，不过，到底他疼我的时候多很多，正如江南所说，建国这个人，就是命好，江南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总抱怨命运对他不公平，这也是个性所然，怨不得别人。